“既然没人赶咱们走,那就在这儿聊吧。”梁择栖把盘子往旁边一推,朝后一靠,仿佛是指挥官正要布置一次作战计划。
“聊什么呢?”我问。
“你先问我三个问题吧,然后轮到我来问你。”
看来他也有不了解我的事啊,光是这一条,我心里就平衡了不少。而且的确,我也对他充满疑惑,知之甚少。逮着现在的机会,绝不会错过的。
“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
“我喜欢你的作品啊。”梁择栖漫不经心地回答,听着真令人生厌。
“真的吗?这种理由一看就是编的啊,请你认真回答我!”
“真的。只剩一个问题了。”
“你!我那不是问题啊!再说你也……算了。”我知道和他再争执也是徒劳,巧舌如簧说的就是这种人,仿佛将你说得无法辩驳就代表他所说的是至理名言了,我和口舌之辈没法好好说话。
我只好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进来这里?”
一切似乎都巧合得令人怀疑,他一定有什么目的,我断定。
“啊!”他突然端坐起来,一改刚才散漫的样子,眉头微蹙,“问到点子上了啊,郁修!首先,原谅我刚才的无理取闹,我给你设定三个问题的初衷就是不想你太过执着于我的一些秘密,你只需要知道我出现在这里和你相遇绝不是我的设计,至于我为什么会进来,虽然答应让你问的,但是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的确是犯罪了。”
“犯了什么罪也不能透露吗?”我不太满意刚刚的回答。
“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关在一起?”
“你杀人了!?”我震惊不已。
“原来你杀人了?”他反问我。
我再一次震惊。又!又被他戏弄了!
“好吧,反正我没杀人。”梁择栖努力憋着笑。
看着他那张老狐狸一般的脸,我真的有点生气,一次次被他戏耍,从小到大,凡是让我显得很蠢的事情我都会记上好久,我想今天一定会牢牢储存在我的脑子里,再到日后不断闪现打击我弱小的心灵。
“我是被冤枉的。”这种古装电视剧风格的台词竟然从我嘴里说出来,此时真的“如梦如幻”。
“我也觉得,来说说怎么回事吧。”原以为他会取笑我一番,没想到却开始严肃起来。
嘭!声音是从旁边桌子突然传来。
一个老干部风格保温杯出现在桌上,它的主人也一屁股在旁边椅子坐下,椅子发出“咕吱”一声哀嚎,诉说着它的年久失修。
“让我也加入吧,好久没听过这么有趣的事了。”正是那个监视我们许久的管教,“不过用餐时间可是结束了哦。”
“你想听有趣的事,却说出了这么扫兴的话呀。”来自梁择栖标志性的讽刺。
“我可以拿我的信息来换,互相分享嘛,说不定可以还你清白呢,郁修,你说是吧?”管教竟然对着我开始暗送秋波。
我有些犹豫,他该不会是被派来套我的话的吧?不过我明明是清白的,这样的话让他听听倒也是好事,得到警察的信任是十分重要的。好吧,我这边没问题了,但是那个人嘛……我偷偷瞥了一眼梁择栖,他好像不置可否的样子。
“走吧,回去啦,这里空荡荡的,说悄悄话也会被放大吧。”说罢,梁择栖站起来就往回走,看来他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对了,你的名字?”他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抛下这句话。
“啊,我叫石岭成。”管教在后面几乎是分秒不差地接上。
有粉丝的感觉,真不错。
12月17日
牢房
重新回到铁栅栏的背后,不得不说环境的确影响一个人的感受,心情不免重新忧郁起来。一来是想到自己身陷囹吾的悲惨境遇,二则是林梓棠先生的死于我而言还是那样不可思议,暂时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梁择栖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神情,用力地拍了拍我的后背,用无比阳光的语气说道:“振作起来啊,郁修!股市跌无可跌的时候就是抄底的时候。而人倒霉到了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地步也就什么都不怕了,现在是你逆势上升的时候到了。”
除了讽刺,他鼓励的本领似乎也不错,这样一想,我确实心情慢慢好了起来。加上那个管教石岭成把我们的门锁上后,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板凳在过道上坐下,这番景象活像个偷跑出来听书的小孩儿,令我哑然失笑。
坐定之后,梁择栖立刻恢复到了严肃的状态,但是他略显急迫的样子似乎也在告诉我,他有许多想知道的事。
“关于你成为嫌疑犯的事情,请详细地说一说吧。”
我知道,我迟早会告诉他的,就算他不问也一样,遇到这种事情,我想换任何人在这个除了聊天什么都干不了的地方都是不吐不快的吧。终于到了这个时候,我可以把我所有的疑惑都抛给别人,兴许生机就在这里!一个天才围棋手、一个好奇心强大的看守所管教,剧本的走向,所谓的逆势上升恐怕就在此刻吧!这个人高度发达的大脑就是用来拯救我的,一定是这样没错!
于是我把白天审讯室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番,在听我讲述的过程中,梁择栖逐渐将半张脸隐匿在他的刘海中,显得愈加高深莫测。
“林梓棠啊……林梓棠……倒是个厉害的人物。”他应当是在自言自语。
“当然厉害,我国推理界的泰斗,也是上海工业大学逻辑学专业的终身教授,他的死绝对是中国……”
“那么,关于证据方面,实际上只有购买cyanide一条吧。”梁择栖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一样生硬地打断了我,他略微抬头,用狐疑的眼光看向我。我会了他的意,急忙解释道:“绝对没有的事情!我从来没买过这种东西。”
“好的!非常好!”在静默了几秒钟后,梁择栖很大声地说道。“因为我相信你,郁修,所以你的话就是目前唯一的参考。”
我有点被吓了一跳,但是感谢他能够如此信任我,没有这一前提的话我们今天是无法进行下去的。随后梁泽栖继续道:“关于购买cyanide的事情,无论是否子虚乌有,既然警方声称怀疑你的原因是因为有购买记录,那么为什么没有像出示遗书碎片那样给你展示签购单的签名呢?”他歪了一下头,用疑问的眼光看向我。
是的,警察当时没有给我看到所谓的购买记录,但是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我也不够冷静,没有提出质询。
“即使购买记录并不能直接证明是你杀死的林梓棠,但是一旦证实,再审问购买动机等,可以直接击破犯罪嫌疑人的防线。偏偏警察却没有这么做,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梁择栖补充道。
“啊,这么说很可能是警察唬我呢?!”我似乎看见了一线生机。
“笨!怎么可能?”梁择栖满是鄙夷地呵斥,“亏你还是个推理小说作家呢,要知道cyanide遍布在各种植物之中,如果你不是购买的,而是偷来的,或者可以是自己提炼的,那他们随口说你有购买记录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何况完全没有证据,你又矢口否认犯罪事实的话,是绝没有理由能够拘留你的。”
“这件事大致有两种可能。第一是警察确定有购买记录,只是他们也还没有取得直接证物,至于怎么确定的我们无从而知;第二是警察有购买记录,但是出于某些原因不能给你展示,比如该证物有关键性破损,或存在很大辩解空间,在他们完善证据链之前,不想让你发现漏洞。”
短短时间,梁择栖所言可以说是直击要害,可是无论哪一种在我看来都是无法自我取证的,我想警察应该也想到了吧,他们在审问我之前已经去查证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提供我购买记录的那个人也应当被详细的调查过吧。啊!真的是越想越头疼,关键在于我根本没做过这件事,所谓的证据又是哪里来的呢?
“不过,警方已经明确说了签购单日期是林教授逝世前五天,无论是笔迹还是时间都可以通过笔迹鉴定确认,明显的是目前肯定还没有鉴定结果。这一点,我们静候即可。”
“一旦笔迹鉴定出来,那证据可能是有人想陷害你而伪造的,又或者警察查到的购买记录就是一场误会,只需要静静等着警方调查就行了。也许我们今天在这里谈论的一切都是纸上谈兵,明天一早,我们可爱的郁修就会被释放了。”
梁择栖微微一笑,他似乎又洞穿了我心中所思。我看着他的侧脸,讶异于围棋手的大脑,真是不同凡响。他慢慢看像边上的石岭成,“现在,可能需要某人出马了。”
“关于这些细节,我可以帮你去打听,我可不希望我管辖下有任何一个人是被冤枉的。以后我就负责把警方的第一手资料提供给你们。”石岭成拍着胸脯,俨然成了正义的化身。
“你就不怕助纣为虐吗?哈哈哈!”梁择栖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石岭成也一起笑了起来,“你们已经在牢里,要么自证清白走出来,再坏难道还关你们去坐牢中牢吗?”
我看着他们,感觉自己被困入了一阵旋涡之中,面前的这两个人摩拳擦掌想要将我解救,顿感一股暖流从心头涌出。
“郁修,接下去可就需要你的记忆力助阵了。”梁择栖把双眼从刘海的阴影中露出,这是证明他自信的抬头。不错,我的记忆力绝对没有问题,从两岁开始,我就能够牢牢记住许多细节了,这是我唯一引以为傲的一点强项。
“把你跟林梓棠所有的一切,听着,是所有的一切,包括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蛛丝马迹和哪怕你只留意到一瞬间的所有细节,都告诉我吧。现在,我已经做好准备,希望你叙述故事的能力比你写的小说要强上一点。”说罢,他两眼直勾勾看着我,第一次看见他略显饥渴的双眸,我竟分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情。
“所有可能有杀人动机的人你都不要放过,棋子只能落在有气之处,让我看看哪些人身边存在着气。”梁择栖第一次谈到围棋,莫非棋道也可用来破案吗?
我努力回忆了关于林教授的一切,想确认一下从哪里开始的记忆也许对案情有所帮助。但是我无奈地发现,从毕业到现在的点点滴滴都与林梓棠先生不无关系,学业到事业,事业到生活,我没有朋友、父母,林教授已然是我的父亲和朋友。不过要说有异样的话,那就是从他患上腿疾开始,那时候我隔三岔五去他家里,逐渐地他也愈加信任我,托付给我许多秘密。之所以说是托付,那是因为这些秘密,都需要有人去完成,若不是他腿脚不便,是绝无可能轮到我介入的,我只能说是代替了他的双腿吧。
在这段时间里,确实发生了不少事,纵览林教授的身边,固然他以诚待人,清者自清,但是要说杀人动机的话,还真有几个候选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从这里说起吧。
我看了看梁择栖,他怀抱双手靠在墙上,一旁的石岭成也端坐着,神情满怀期待。
于是,我开始叙述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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