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少年很想说话,但他永远说不出来了。
韩平安很想避开他那宛如井喷正四溅的鲜血,却因为被捆的像颗粽子避不开,就这么静静地跟他对视着,脸上露出轻蔑戏谑的笑容。
黑衣女子猛然想起少爷有洁癖,急忙把灰衣少年往边上一推,连刀上的血都顾不上擦,赶紧过来帮着割绳子。
韩平安关切地问:“隐娘,没受伤吧?”
黑衣女子怔了怔,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低声道:“没有。”
“没有就好。”韩平安想想又问道:“李二呢,李二和三妮儿呢?“
名叫隐娘的女子解开绳子把他扶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说:“死了,都死了。”
早料到几个仆人凶多吉少,但亲耳听到韩平安依然一阵心酸。
他阴沉着脸一连深吸了几口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揉着手腕,抬腿猛踢着倒在血泊中的灰衣少年,咆哮道:“你个小王八蛋,你个蠢货,比李二都蠢。也不用脑子想想,小爷只是疯又不傻,都因为出来玩被绑过一次,再出来能没点防备?敢杀小爷的人,小爷让你碎尸万段!”
隐娘深知他并没有把李二等人当下人,而是当作亲人,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可她又不晓得该如何劝慰,只能捡起一件衣裳,拉住他,默默地帮他擦拭皮裘上的血渍。
想到这帮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混蛋,不但杀了自己的忠仆,还想杀老爹,韩平安很快冷静下来,低声问:“隐娘,你也太沉不住气了,为何急着杀他。”
“他要杀你。”
“想杀我的人是该死,可现在人都死了,死人不会说话,你让少爷我怎么盘问,怎么搞清他们的来路。”
“外面有个活的。”隐娘扔掉满是血污的衣裳,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俯身捡起水囊,拨出塞子倒水把手绢沾湿,帮着他仔细擦拭。
“这就好,”韩平安斜看着已不再动弹的灰衣少年,嘀咕道:“即便杀也用不着割喉这么血腥,太残忍了。”
隐娘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满。
韩平安挠挠头,悻悻地说:“好吧,我的要求是有点高。不过这都是为你好,你个女孩子家家的,不管做什么都应该温柔点,总这么粗暴,以后怎么嫁人。”
“……”
伺候保护了他四年,隐娘对他太了解了,早习惯了他总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跟没听见似的捡起帽子递给他,然后蹲下身翻拣起灰衣少年和那个胡人的东西。
“还好,我最喜欢的牛仔帽没沾上血。”韩平安接过帽子掸了掸,顺手扣到板寸头上。
“少爷,有钱。”隐娘翻出一个钱袋,回头递了过来。
韩平安接过钱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价值最坚挺的萨珊银币,下意识掂了掂,估摸着有四百多银钱,黯然道:“如果李二和三妮儿活着,这钱就可以交给他们,让他们去多买点米,咱家正好快没米了。”
他不但有洁癖,而且对吃也很讲究。
不喜欢吃粟米,也不喜欢吃青稞面,连白面都不爱吃,只吃稻米。
然而,西域不种水稻,即便种收成也不好,所以稻米极为昂贵。连白云寺的高僧和叶勒王平日里都不怎么舍得吃,只会用来待客。
他倒好,竟把白米饭当作一日三餐,平日里还把同样很贵的上好葡萄酿当茶水喝,这个家都快被他吃穷了。
但他现在想的显然不是吃,而是从小把他带大的忠仆李二和伺候他的胡女三妮儿。
隐娘暗叹口气,在灰衣少年身上擦干手,站起身道:“只有一把刀,几件衣裳和一点干粮,没过所,没别的了。”
所谓的“过所”就是大秦颁给胡商的通关文书。
大食或其它地方来的胡商想进入大秦境内,必须先找边军申领过所。
一共多少人,多少匹驮马,运了多少货物,带来多少打算贩卖的奴婢,均要一一登记在册,且要交纳商税。
没人敢偷税漏税,更没人敢不申领过所。
因为从叶勒城到安西都护府治所龟疏城,从龟兹城到北庭都护府境,再到瓜、肃、甘、凉等州去长安的这一路上,大秦在关隘之地设有无数守捉城、戍堡、烽燧和驿馆,每到一处都要勘验,并在上面注明几月几日抵达何处的。
“没过所,怎么查他们的来历。”韩平安微蹙起双眉。
隐娘抬头道:“少爷,我去外面瞧瞧。”
“顺便把那个活的押进来。”
“哦。
隐娘应了一声,开门走了出去。
“我与世无争,就想好好享受生活,做个安静的官二代。你们倒好,竟然来招惹我,真是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想杀我也就罢了,还杀我的仆人,甚至想杀我爹。我爹人不错,你们居然连他都想杀。”
韩平安拿起灰衣少年的短刀,又恨恨地说:“这不是他死了没人赚钱给我花的事,而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看来不能再躺平了,这是你们逼我的。管你们什么来路,只要让我查到,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要舍得一身剐把他拉下马……”
他着说着,面目狰狞,额头青筋凸显。
隐娘去而复返,不禁愣了楞,但很快缓过神。作为一个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人,她能体察韩平安此刻的情绪。
“人呢?”韩平安回头问。
隐娘像犯了多大错似的低下头,苦着脸道:“死了,我那会儿只是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没想过杀他,看着像是服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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