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时候你做的事情,有人开心,有人不开心。比如你作为你们部落的将军驰骋沙场,收割其它领地,对于你们部落里的人来说是件开心的事,但对于被你收割的部落来说,可算是件绝顶痛苦的事了。那你说,你为了部落去杀人这件事情,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杀人这件事情,无论为了谁而杀,杀的谁,本来就是不好的。但没办法,我当时作为王储,没什么选择。”
“如果你不做将军,不去打仗,会怎么样?”
“父王一共有七个孩儿,我是老大。我如果不做这件事情,怎么对得起父王对我的期待!”
“所以你父王对你的期待,是让你去杀人?”
“我的父王希望我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部落领袖,杀人是其中必不可少的环节。”
“那你喜欢杀人吗?”
“说实话?一开始还挺爽的,越杀到后面,就越没有感觉。心里跟死木头一样,什么感情都没有。杀人,吃饭,拉屎,睡女人,就这么几件事情,每天都在重复。”
“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选择做将军去率兵打仗吗?”
“选择?呵,我都说过了,我没得可选。”
不知是不是可察不胜酒力,他刚想单手抓起酒坛,却一失手,酒坛滑落到地上摔碎了,酒水洒了一地,酒精味瞬间弥漫开来。
“呀,你看,就跟这酒坛就在这个时候摔碎了一样。我就是这酒坛,命运就是摔我的人。我要怎么逃脱命运的手掌?啪唧,碎了。”
“酒坛会被摔碎,是因为酒坛不会移动,无法选择,是个静物。而你是活的,一个活人又怎能跟一个陶土罐子比呢?”
可察的脸因为酒精,红的如新鲜的猪肝。
“活人!活人又怎么样了!生在什么位置就得听从什么样的安排!就跟这破罐子一样,老子想打碎它,就能把它摔得稀烂,管它里面装的是这地狱里的破酒,还是上好的葡萄美酒。”
“所以你想和我聊的心事是什么?”我问道。
“我他妈的才不想做一个王储,老子想要自由!我宁愿做个边疆流浪汉,就算每日靠乞讨为生,至少人生是我自己的!”
“你现在已经不是王储了。”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为部落牺牲了那么多,最后连一天王都没当上,就死在半路上了。你说我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继承王位吗?杀了那么多人,到头来一场空,什么都没了,连命都没了。”
“现在的你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局如此,如果重新选择的话,你还会选择为部落卖命吗?”
“我说了,我没得选,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可察的语气暴躁。
“你一直都有得选。你可以选择放弃王储之位,一走了之,做边疆流浪汉去。你也可以选择不做将军,把此名号让给你的兄弟或是别的将选人才。你可以选择隐姓埋名,南下到中原,从此与你的父王和部落都毫无瓜葛。你一直都有得选,只是看你想不想选罢了。”
“话说得轻松,你根本不明白我当时的处境。”
“你说的没错,我不明白你的处境。就算与我细细讲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也就无法全然理解。既然如此,又为何要与我聊你的这件心事呢?”
“妈的,我看别的鬼都和你聊的挺好,怎么到我这里就是这副样子。”
“什么样子?”
“死木头,一根筋。”
我笑了:“一直在坚持说自己没有选择的人,是可察汗吉你自己呀!”
可察站起来,把陶碗重重砸在地上。陶碗也在酒坛的碎片旁碎裂一地,酒渍,碎陶,可察还顺带往上面吐了口唾沫,惨不忍睹。
“我不和你聊了,你和那些牛头马面没什么两样,说的都是一套东西!”
我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位气到跳脚的客人:“根本没有想清楚自己想要怎么活着,就无端责怪命运的不公。其实命运的每次不公都是在提醒你当时状态的失衡,可惜,你从来没有看到过。就算听到了,也当作胡话对待。什么叫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得如此大义凛然?说到底,其实是自己没有勇气面对真相罢了。”
可察一巴掌拍在我的木桌上,木桌的桌面凹陷下去了一块,墨砚中的墨水飞溅到了他粗壮的手指上:“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相。”
“你不愿意看见的,不愿意听到的,皆为真相。”
可察轻蔑地笑了:“我不想听你的胡扯了。”
“走好不送。”我说道。
可察大步走到门口,回头指着我的脸,大声说道:“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之人!”
“嗯,记得把门带上。”
大门砰地一声被摔上,可察的暴怒还残留在事务所的空气中。我倒了杯苦茶,大口饮下,胸口处好似能感受到因为争吵而带来的心脏跳动。我看着木桌上那个凹陷下去的掌印,想着刚刚那位暴躁的客人,回想着自己的所说所言,莫名困倦突然袭来。
在接待下一位客人之前,先睡一觉吧。
话说起来,自从来到地狱之后,也好久没有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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