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
郑队长心一沉,本能的不敢相信,直到穆老七又重复了一遍,他才不可思议道,“老三?!”
苍天呐!
怕啥来啥!
空气瞬间便诡异的安静下来——
天黑,村民们怕二次引燃火灾都没用火把,也就靠几把手电筒照亮,但手电光束有限,只能照中间,围观的村民们,一个个好像隐藏在夜色之中,只亮着一双双的眼睛,影影错错,蓄势待发,不是一般的渗人。
“老三呢!老三!”
郑队长一声怒吼打破沉静,“你在这儿没!我刚才好像看到你了,你在的话就出来,别……”
“我在。”
回应的男声清朗游哉,“老郑,你不用那么大声的喊,小爷耳朵好使。”
村民们统一朝人声看去,只见一抹倾长的人影不急不缓的走到郑队长身前,不等问,就直接回道,“火不是我放的。”
“那你怎么会在田埂这?”
郑队长问道,“着火的时候天都黑了,你大晚上跑这边干嘛?谁找你来的吗?老三,你不许撒谎,必须跟姑父说实话,这可不是小事儿啊!”
“你就只当我恰巧想来这边散散心。”
乔凛毫无公信力的回了一句,态度依旧是欠扁,“反正火不是我放的,爱信不信。”
“老三,你……”
郑队长太阳穴都突突了,“你好好说话,姑父也相信不是你,但你来这儿总得有个理由吧,黑灯瞎火的,你往庄稼地这边跑啥啊!!”
又不是城里的公园,没事儿去遛个弯的!
“郑队长,俺说句公道话,你这侄子好像就是故意和冯大姨家过不去!”
秦桂花开口了,“来村第一天,他就把人家马胜武揍了,哎呦我天,那天我看到个紫了嚎青的人还纳闷儿是谁家的呢,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马老二!那咋给人打的面目全非的,还有昨天,那广播,说什么三宝把咱村修路的事儿给搞砸了,要我们一起消灭她,那声我一听就是你侄子的,咋的,三宝是害虫啊,今天这火啊,要不是他放的,必须解释清楚……”
“对,不能因为是城里来的就欺负人,也太狂了,刚来第一天就让我儿子喊他爷,给我爹气的那天晚上都没吃下饭,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这么过分!”
“可不,我孙子也喊他爷了!我还在呢,我孙子就认上爷了,他是爷,那我是啥啊!”
看看!
群众的记性都是很好滴!
“郑队长,过去的事儿先不说,今天这个,也太巧合了!”
“他还说散心?城里孩子真有闲心!”
碎嘴妇女们纷纷出口,“郑队长,大家伙都在这儿,你可不能护短啊!”
“是啊郑队长,你……”
“闭嘴。”
乔凛阴着脸直接看过去,音不大,震得一圈老娘们儿愣是没啥声了。
“吓唬谁呢,哎,这年月真是变了,放火的还有理了……”
“你再说一遍?”
乔凛混不吝的眸底放出红光,直盯着那个说出‘放火’的妇女,“信不信小爷一会儿就把你家玉米地给点了。”
“哎,郑队长你听到没!”
那妇女跳起脚,“他承认了!他还要……”
“承认什么!!”
郑队长喊了声,“都什么年代了!没有证据就敢胡说八道!老三傻啊,他放完火不跑等着让穆老七看着?!这孩子平常脾气是不好,有的时候喜欢胡闹!但也不至于黑白不分!你们一个个的,唯恐天下不乱!再乱说话那嘴丫子全给你们缝上!都待着!看我查!!”
人群再次安静。
郑队长在上河村的威信力度一向足够,主要他说的也在理,很多事,不能因为话赶话赶上了,就往人身上扣屎盆子,老郑虽也闹心乔凛掺和进来了,但依照他对乔中华家庭教育的了解,这孩子打架归打架,应该不至于浑到这程度……
唉!
愁的他!
缓解了下情绪,郑队长看向乔凛,“老三啊,你跟姑父好好说,你怎么……”
嘶嘶~嘶嘶嘶~
细细的抽泣声在空气中抑制不住的响起—
郑队长随声看去,不禁哑然,“老,老冯大姐……您怎么还上哭了?”
“作孽啊~”
冯玉珍伏在地上,手上拿着根烧的黑突突的玉米,“真是作孽啊,这是粮食啊,怎么能烧了呢……”
“奶。”
宁七扶着她,眼睛酸的,“明年咱再种,您千万别难受,身体最重要……”
“三宝啊。”
冯玉珍浑浊的眼里控制不住的涌出眼泪,“奶没用啊,奶想着,收完粮食领你进城看病,回头,好送你去上学,这下没了,全没了……”
“奶,我病好了,不用看了……”
宁七摇头,“上学赶趟,不念都行,奶,不急,咱不急。”
“奶不对起你。”
冯玉珍流着泪,干瘪着嘴颤抖着,“但凡奶能攒下一点点钱,也不至于让你的病拖到现在,老天爷开眼让宝不傻了,可奶还害怕你不长个……三宝啊,奶对不起你们兄妹几个啊……”
“奶,你很好了!”
马兴文扶住她的肩膀,“您别这样,您这样我们都担心。”
“奶,你别哭了!”
马胜武急着开口,“别哭!”
“奶奶……”
小柱子战战的,“你一哭我害怕~”
“别怕,别怕,奶也不想哭,可是,奶忍不住啊。”
冯玉珍说着说着眼泪却流的更凶,“奶想着,收了地,卖了粮,多出一些钱,能进城给你们的病都瞧一瞧,老大最近几个月老念叨说腿疼,我真怕他那腿再出啥问题以后耽误走路,能治的话就赶紧治一治,孩子学业已经让我耽误了,以后要走不了了可怎么办……”
“奶,我腿不疼了,真的,一点不疼了。”
马兴文听着便擦了把泪,“这是我的命,将来我走不了路了我也不怪别人,谁叫我天生是个瘸子,奶,我认命!”
“傻孩子……”
冯玉珍抬手摸了摸他脸,“是奶对不起你,奶没本事。”
“奶,你别哭了。”
马胜武忙不迭的给冯玉珍擦泪,“哭多了眼睛肿,不好看。”
“老二……”
看到马胜武,冯玉珍更是控制不住,“奶的胜武呦!奶本来想着,给胜武也去看看耳朵,孩子听不着,我又没条件给他送到城里的聋哑学校,在普通小学,他学习也跟不上,无端受了很多欺负,人家骂他是聋子,是傻子,我让他听不懂课去问老师,他自尊心强还不好意思问……”
老太太越想忍,情绪就越汹涌—
“孩子也不能总蹲级啊,村里的小学校长跟我说,有个叫助听器的东西兴许胜武用上就能听到了……
我想给孩子买个助听器,不说他以后学习多好,最起码能听个声儿别在受欺负,走出去人家拿他当个人,别歧视俺们……他长这么大,比大人高了,可好多声都没听过。
我小柱子,孩子老老实实,就喜欢个跑和跳,鞋子左坏一双,右坏一双,我不是不知道那牛筋底的鞋好穿,可就是没钱买啊,两块钱我都拿不出来……
这粮食是我的命,我都想好了,卖粮后的钱都做好打算了,但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废物啊,我真是废物啊。”
“奶!”
宁七的心被彻底拧成了麻花,老太太心里装了这么多事,所有人都在她心里放着!
“会有的,这些都会有的,奶,您信我,信我。”
马喜发也在旁边掉着眼泪,“妈,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我侄子侄女吃的,你宽心,别难受了。”
围观的村民早就有人开始擦泪了,尤其是女人,感性些的都要跟着哭出声了,“老冯大姨,您别难受,今年我家秋收完的余粮我给您送一些……”
“我家也有,您不够就去拿!”
“冯大姐,我给您送十斤,您不用还,千万要想开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宽慰,“冯大姨,您年轻时那可是铁姑娘队队长啊,这一辈子风风雨雨我们都看在眼里,甭管遇到啥难事儿,大家伙搭把手,您家这难关肯定会过去的!”
“是啊,您别难过,天没塌,我们在呢!”
“冯大姐,千万要想开!”
“我老太太谢谢大家啦!!”
冯玉珍真真的老泪纵横,情急之下,冲着围观的村民们直接跪下,“谢谢大家伙这么帮我,大恩大德,我冯玉珍记下了,来生,不管……”
“哎呦喂!您这是干啥啊!!”
一见老太太跪下了,几个妇女赶忙冲上前扶起她,“大姨,谁家没个沟沟坎坎,甭管这火咋起来的,谁放的,您都要撑住,孩子们还指望您呢!”
“是,我知道,知道……“
冯玉珍情难抑制,“我一个土里刨食的老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让我没粮……倒不如直接要我的命……”
眼睛一翻,晕了。
“老冯大姨!”
众人齐吸了口冷气,郑队长老中医上身,当机立断,“掐人中,快!!”
“妈!”
马喜发伸手就去掐她的人中,“你别吓我啊,妈!你醒醒啊!”
“发子……”
冯玉珍被掐着人中真的睁开了眼,泪水仍哗哗的流着,万念俱灰了般——
奶奶。
宁七无声的张了张嘴,擦了把眼,起身,蹭蹭蹭走到那少年身前,直问,“是你吗?”
乔凛看着她,没第一时间接茬儿,心态很微妙的在发生着变化。
起初,他看火烧起来是好奇的,后一听说是马三宝家的玉米地,又有着几分幸灾乐祸。
后来,他见众人救火,她站在那无助又焦虑,他莫名烦躁,直到刚刚……
马三宝眼里流出了他一直想看到的透明液体—
他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闹挺!
搞什么。
他居然想看个小屁孩哭,有什么好看的,哭起来那么丑!
再者,上河村这帮人也够无聊,看热闹就看呗,拿个破手电筒还非得往他们一家老小身上照!
聚光灯一般。
好嘛!
让他看的这个清晰!
连同马三宝流泪时那眼底的情愫都被电筒给无限放大,那一颗颗滚落的泪珠儿,像是砸进了某处缥缈的说不清的心湖中,嘀嗒~嘀嗒~留下的声很空,极慢—
在他耳边不停的回响,徘徊,直接就砸碎了他的一腔情绪!
灰常、灰常的不爽。
如今,小人儿仰头看着他,噙着泪的眼底既有问罪的倔强亦有愤怒的悲怆。
是月光太亮吗?
明明没手电光了,为何,他还看得这么清晰,这么烦躁呢?
“不是。”
乔凛不耐烦的开口,“小爷不屑干这么下作的事。”
“你之前干的事儿就有多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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