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连长也在啊,那正好!”
来人正是人事处的朱干事。
今天是他值班,刚刚接到上级关于筹备庆功大会具体方案的相关文件,就看到李处长办公室里有动静,走到门口一看,锁子挂在铁环上,赶忙敲门想干脆把文件内容汇报了,还省得跑去处长家里打扰一趟。
“朱干事,有什么事?”
李处长摘下眼镜问道。
这副眼睛也是战争年代缴获的,度数不匹配。看近处还能凑合,远了就模糊不清,李处长自己原本的眼镜早就在辗转的时候不知丢在了哪里。
“这是上级刚发下来的文件,里面说明了具体的工作项目,划分清楚了负责人。刘连长负责糖果瓜子茶叶等的筹备,还有会场的布置工作。但是经费不足的问题,需要咱们后勤部自己解决。”
朱干事哪壶不开提哪壶,把刚平稳下来的刘振华再度激怒。一双眼睛睁的碗口大,鼻孔里粗气直喘:
“朱干事,到底是哪个上级下的命令?”
李处长再也没辙,把命令拍到了刘振华脸上。
“司令员……”
看到电文纸右下方的落款,刘振华撇着嘴重新坐回了凳子上,一筹莫展。
拿着公文读了又读,短短几行字,却也读不出花来。
“是啊,和平了,解放了,是该开好好热闹一哈子了!”
刘振华双手捧着公文,平平整整的放回李处长的桌子上,嘴里念念有词。
西北人,口音中前后鼻音不分,尤其舌尖音更是发不出来。“下”字总说成“哈”,平日里注意着还能说的清楚,这会儿情绪激荡,顺嘴就出来了土话。
刘振华脑瓜子不仅够用,着实算得上极好。文化程度不高,但看过的东西都能过目不忘,寥寥几眼就把公文里上级分配给他的工作记的一清二楚。
“李处长,饭我就不吃了。一会儿街上买个馕,然后我就开始工作。不过咱们有言在先,这次的活儿我干了,等庆功会结束你可得放我回去!”
像刘振华这种人,要么一个字不说,但凡开了口,那便是掷地有声,一个唾沫一颗钉,绝不会改。
既然答应了这项工作,他就会尽全力去做完,做好!
不过,他的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觉得上级不可能一直让他呆在后勤部里。
整个新 疆虽然已经解放,却仍有少数反动势力,打着原本的旗号,勾结本地土匪,丑化我党我军形象,在漫漫大漠与戈壁滩里盘踞着,伺机而动。
庆功会在即,整个后勤部大院里都是一副喜气洋洋。
走出李处长的办公室,径直来到大门旁侧的树荫下。
他的老伙计还在这里等他。
想到自己的老伙计以后就得在这间小院子里憋屈着,再也无法纵横奔驰,刘振华要就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它……
摸了摸老伙计的脑袋和鬃毛,刘振华将鞍子后面的包袱解下来,让它更轻松些。
包袱里面只有一件军大衣,白天可以裹在身上御寒,晚上能垫在身下或是压在被子上保暖,着实是个宝贝。除此之外,刘振华还有个搪瓷茶缸,这两样东西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一个大男人,又没娶老婆,家当多了反而是牵绊。像他这般,无牵无挂,却是到哪都能立马扎根。
解下包袱后,刘振华双手叉腰,迎着太阳看了会儿后勤部的大门。
嘴角朝后撇着,心里还是有些膈应。
规矩上,他该回一趟连队,把工作交接清楚后再开始做这新活计。但刘振华没脸回去。
不光是他自己觉得丢人,更是对整个连的兄弟没法交待。
从连队出来的时候,他骑在马上,给指导员说,这次去团部肯定是有了作战任务,等他抢个先锋主攻就回来。
连里的弟兄们一听有仗打,各个都兴奋地嗷嗷叫。
谁能想到这到了团部,等他的可不是主攻命令,而是一纸调令。这下倒好,老母鸡变鸭,让刘振华进退不得。
连里反正有指导员在,自己不回去,他一个人也无妨。都是老搭档了,对彼此的脾气秉性很是了解。自己只要在这里快快忙活完,那即便是老团长怪罪下来,也能有底气的争辩两句。
这么一转念,刘振华却又高兴起来。
“老伙计,咱们俩轻装上阵,你还得再辛苦一趟!”
刘振华翻身上马,腕子一甩,朝院子外奔驰而去,就连穹顶的太阳都被他甩在了背后。
急速的飞驰和颠簸中,以及耳边“呼呼”的风声,吹得刘振华脑子里空空的。
自己这么多年,都是在钢枪和刺刀尖上摸爬滚打。当初听说自己所在的部队能进新 疆,着实让他激动地睡不着觉! 可一扭头,自己却是没有机会继续奔走沙场,只能和胯下的老伙计一起蹲在办公室里,看着满桌子的文件发呆头疼。
这种再无用武之地的悲凉一旦从心里升起,就很难抹去……感觉到心口一阵热乎,就要眼眶里涌出来。想起当初听到的一句老话:“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刘振华觉得真是对极了!尤其是在酒泉驻扎修整时,还看到一块石碑上写着“出十入一”,意思就是从这往后,十个人出去,只有一个人能回来……当初站在新 疆大门口的豪气顿时就少了一多半。
那时候虽然也知道来的不是个现成的好地方,而是要靠自己和战友们把他建设成一个好地方,但谁又能料到会是这么憋屈的下场?
反正一头毛驴只能驼动两个哈密瓜的场景刘振华是没有见到。
戈壁滩上全都是白花花晃眼睛的牛羊野兽尸骨、阿勒泰的蚊冲又多又密,让人没法开口说话、吐鲁番的热风不但能晾出葡萄干,也能吹出“人干”,这些倒是从战友那听了不少。
不过在刘振华心里,这些地方最多只是环境艰苦些。再难,难得过以前真刀真枪的面对小鬼子和反 动 派?自己没有金刚钻,真拦不了瓷器活儿!
想罢,他双腿又把马肚子磕碰了两下,“呼呼”的风声顿时更大,一直纵马狂奔到迪化河旁这才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看着还未化冻的河道,也好过在憋闷的办公室里和人吵架。
刘振华总算是把方才和李处长的争执暂时搁置一旁,抹了把眼角也不只是情绪上头还是风吹出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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