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怪不得。赚了一倍,还白捞了一份陪嫁,却是一笔好买卖!”张威的嘴角又翘了起来,老脸上写满了对窦三娘子的不屑。
“窦三娘子给儿子新娶的媳妇,是她娘家那边的,跟她一样姓冯。彼此之间,还拐着弯沾亲。父亲是个杀猪的屠户。”周崇也笑了笑,脸上涌起了几分幸灾乐祸,“上次她告状,绝对是刁状。县尊当时将她的儿子和儿媳当众训斥一番,不做深究,也处理得着实妥当。”
“而这次,恐怕就不是诬告了。她还想象拿捏李氏那样拿捏人家冯家女儿,后者恐怕会真的敢跟她对着骂!”
“嗯,肯定!”县令张威笑了笑,脸上涌起了几分幸灾乐祸。
随即,却又想了想,迟疑着询问,“刑案赵孔目那边,你可问过了,他怎么说?”
“在来向您汇报之前,属下就问过了。”周主簿非常老练,笑着给出了答案,“赵孔目说,那冯屠户以前的名声颇为不堪,其家教可想而知。无论婆媳之间谁对谁错,其女儿以下犯上,此风绝对不可涨。当然,具体如何决断,还请县尊裁定!”
“的确,岂风绝不可涨!”张威立刻有了主意,用手轻拍桌案,“那窦三娘子虽然为人蛮横,终究是冯氏的婆婆。冯氏身为小辈,岂能忤逆犯上?来人,先将那忤逆不孝的冯氏拿下了,掌嘴二十。然后枷在公堂门口,以儆效尤!”
“县尊英明,圣上以仁孝治天下。县尊刚好借此机会,将圣意宣扬出去,教化阖县军民百姓!”周崇配合默契,立刻笑着补充。
“嗯,子瑜知我!”张威听得心中受用,抬手轻捋胡须。
判案,向来就是一门学问。
关键在于,各方都能接受,或者都能摆平。
至于如此判案,公道与否。以及那窦三娘子的儿媳,是否真的曾经忤逆了婆婆,被从重判罚,是否冤枉,却非县令和主簿需要考虑。
谁叫她父亲只是个屠夫呢。既没面子,也没能力,像上一个儿媳李氏的父亲那样,给自家女儿撑腰。
“县尊,这种小案子,金牛寨那边,未必真的处置不了。”三言两语,即将一个从未曾谋面的小女子,打入了深渊,主簿周崇意犹未尽,想了想,又涎着脸补充。“他之所以将此案移交到县上,恐怕主要是因为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怎么,你听说他捞油水了?”知县张威斜着扫了周崇一眼,不置可否。
“毕竟守着通往夏州的商道。今年圣上下令罢兵,放过了党项人。过往的行商,至少得翻一倍。”主簿周崇不说证据,先说可能性。
根据以往经验,凡是涉及利益分配问题,知县张威绝对是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他故意在此处做起了文章。
然而,这一次,张威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此人,先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随即,笑着摇头,“子瑜啊,你这眼界,小了!”
“这……”主簿周崇愣了愣,赶紧躬下身体,作虚心求教状,“属下愚钝,还请县尊指点迷津。”
“我早就告诉你,不要光盯着脚下这一亩三分地!”知县张威又摇了摇头,笑容变得高深莫测,“目光要往远处放。”
顿了顿,稍微给了周主簿一点时间消化,他继续侃侃而谈,“他虽然是因为犯下了大错,才被赶到金牛寨戴罪立功,可他的根子,终究在汴梁。他家中长辈和授业恩师,也都未曾倒下。他那个同窗李昇,上次你也看到了,为人沉稳,前途也颇为远大。”
“李巡使的确前程远大,但是,从那天晚上的情况看,李巡使跟他之间,关系似乎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亲近。”周崇斟酌了一下,低声补充。
“嗯?你怎么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嘴巴上说得那样亲近?”县令张威的眉头迅速皱紧,将眼睛转向周崇,沉声询问。
“他,他们师兄弟俩那天晚上,就没说上几句话!”周崇被问得心里发虚,迟疑片刻,才犹豫着给出了回应,“另外,那天晚上,李巡使受辱,他好像也不太愿意助拳。直到,直到李德昭出言辱及了太学,才不得不站了出来。”
“嗯——”县令张威嘴里发出一声沉吟,随即,长长吐气。
主簿周崇,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底说动了张威没有。又犹豫了片刻,继续试探着补充,“李巡使前往夏州,按理,他完全可以找借口送到环州和夏州的交界处。巡检所又不是离不开他,县尊您也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然而,他却只送出了县城,随即掉头就进了山。”
“嗯——”,县令张威继续沉吟,对周崇的话,依旧不置可否。
“还有……”周崇迅速朝周围看了看,准备再继续上眼药。谁料,县令张威却忽然瞪了他一眼,低声追问,“你跟他有仇?还是他最近又惹到了你头上。”
“没,没有!最近肯定没有。”周崇被吓了一哆嗦,赶紧摇头否认。
他跟韩青之间,按理说,真的没什么利益冲突。
但是,却从第一天看到此人,他就觉得不顺眼。
而后来韩青不考虑他的面子,问都没派人问一声,就直接将耕牛判给了原主,更让他觉得像吃了苍蝇般难受。
虽然那件事当中,他的过错很小,也不会影响到他的考评。但再小的污点,也很碍眼不是?
更何况,姓韩的最近,风头也出得不要太多!
全县官吏,除了县令之外,几乎全都被此人给比没了影子。
好像就他韩巡检会做事,县尉,主簿,六案孔目,全都是泥巴捏的摆设一般。
以县令张威的老辣,岂能不知道周崇在拈酸吃醋?但是,既然对方否认,他也不戳破。忽然笑了笑,低声吩咐,“既然没有,就别老盯着他。他这种人,你以为他会在金牛寨赖着不走?即便他本事再不济,他的家人和同窗,早晚也会帮他。恐怕等风头过去了,他就会被调回汴梁,另做安排。”
“是,属下遵命。”不知道张威为何会护着韩青,周崇红着脸,躬身拱手。
“你啊,淡定一点儿!”张威又笑了笑,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深长,“既然前后不过是一年半载的事情,你又何必急着赶他走?”
不等周崇表态,顿了顿,他继续教训道:“更何况,巡检虽然位于知县之下,却是县里,和府州巡检司共同管辖。来一任巡检,做不了几个月,就被赶走。你让府州巡检司和永兴军路都巡检衙门,怎么可能不注意到本县?”
“万一永兴军路都巡检衙门,为此专门派个老辣的干吏下来,你以为会比姓韩的生瓜蛋子好对付?!”
一席话,宛若当头棒喝。令主簿周崇的额头上,立刻冒出了颗颗冷汗。
愣愣半晌,才艰难地辩解:“县尊有所不知。属下恶他,不完全因为他曾经扫了属下的颜面。而是,而是……”
迅速朝窗外看了看,他确定隔墙无耳,声音压得更低,“属下是担心,他如此聪明,又喜欢多管闲事,还在汴梁那边有根子。万一哪天不小心发现了咱们的事情……”
“牛巨和王武,都在替老夫盯着他。目前来看,他的兴趣只在打猎和破案出风头,没有注意到咱们这边任何事情!”知县张威的脸色,也迅速变得阴沉,回答声宛若毒蛇在黑夜里吐信。
“属下是怕,是怕万一……”
“真的到那时候,就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张威用手指轻敲桌案,仿佛一切尽在自己掌控,“这里距离夏州那么近,他恶习难改,跟夏国公之子,争起了女人。那李德昭一看就不是个有心胸的,难免会派个刺客过来,找他报连番羞辱之仇!”
“咔嚓!”一记闷雷,忽然在天空炸响。
闪电透过明瓦,将张威和周崇两个的脸孔,照得忽明忽暗,宛若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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