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放亮。
李自成带着几个喽啰动身出门。
常峁墕人多嘴杂,不适合当练兵之地。
十里地外的西山茆原有二十几户人家,如今死的死逃的逃,已经人烟绝迹。
那边山路难走,附近也没有其他村子,正是藏身好去处。
踏勘完地形,李自成安排刘宗敏带人搬家。除了让李自敬继续住在常峁墕打掩护,其他人都安顿到西山茆。
刘宗敏忙乎的同时,李自成引上弟弟、侄子牵着驴驮着粮食、布匹赶往四十多里外的李家村。
那是李自成出生的地方,还住着一堆亲戚,接济一下他们也是应该的。顺便去办点正事。
晌午时分,三人走到了黑木头河旁的华严寺。
寺庙富,有河谷水浇地三百多亩。
李自成以前在这里当过和尚。
他爹老来得子,生怕养不大,所以打小就送李自成寄籍华严寺,直到十二岁才还俗回家。
李自成三人进庙吃顿饭,跟熟人攀扯几句,留下一匹棉布,再次启程。
路经一座烽火台,李过看见有个小媳妇蹲在那里晒太阳,吹了个流氓哨就唱开了——
“对坝坝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俺舅娘她二呀么二妹妹,
妹妹你在圪梁梁上哥哥哥在那沟,
看见了那个妹子儿哥哥就这样招手……”
小媳妇脸不红心不慌,站起来大声对唱:
“荞面那疙瘩羊腥汤,肉肉贴住绵胸膛。
手扳胳膊脚蹬炕,越亲越好不想放。
死死活活相跟上……”
妹子唱几句,然后风一般跑下山。
扑通跪下了。
“哥,给碗粮吧。”
……
军士之苦,莫过于边军。
边军,就是驻扎于九边的兵。
九边,明朝为抵御蒙古及女真势力陆续在长城沿线设立的九个大军区。①九边较大,其实各地还细分了十几个镇,都有总兵官。
由东往西依次为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榆林镇、固原镇、宁夏镇、甘肃镇。
五年前,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脑袋在这九个地方一一出现。
起初九边虽然时不时要打仗危险了点,但是“宽衍川地,尽属军屯”。边军们小日子马马虎虎也还行。
现在完蛋了。比如波罗堡、响水堡等处被艾家占据的军屯良田就有六千余亩。
边军士兵变成了军官和大地主的家奴。
《边军谣》——
边军苦,边军苦,自恨生身向行伍。
月支几斗仓底粟,一半泥沙不堪煮。
聊将斛卖办科差,颗粒何曾入空釜。
官逋私债还未足,又见散银来籴谷。
揭瓦偿,今年瓦尽兼折屋……
边军之苦,莫甚于墩军。
墩军,驻守在烽火台。
墩台多在荒郊野外,高三四丈,上下皆用软梯。每墩以五人居之,若无水之处,则修水窖一所,冬蓄冰,夏藏水。
墩军与夜不收并称为两大苦役。
墩军之苦,根源来自内与外,而内甚于外。
在外部方面,并不是时时刻刻要面对敌人威胁。尤其是二三线墩台,几十年无战事。
内部因素则不然。
按照制度,守墩士卒多半为卫所正军,数月轮番一次。但从明中叶起,墩军未得轮替已成常态。
有手艺的士兵,可以被安排至将领或权贵家中,免去上墩之苦;有钱财的可以贿赂上官,买到不危险的腹里或边内墩台,甚至不用上墩,在家睡大觉。
而穷光蛋小兵,只能长年累月在墩台上站岗,老死在烽火台。
所以墩军逃亡甚多。
后来朝廷又征发罪犯当墩军。
可是真要有紧急军情出现,能指望罪犯给你示警?人家早撂挑子跑了。
前些年“有虏入,避不举炮传烽,虏出方虚张声势以掩耳日者。如前延安入犯时,烽火未传至镇,而声息已闻遍省,有速于传火者乎?每每迟之,是皆因守墩原无人……”
全省都知道蒙古人入寇了,可是各地一处烽火狼烟都没燃起,没人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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