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眷全带走不现实。老弱病残首先就跟不上行军速度,再一个风吹日晒的也遭不住。
最好能找个稳妥的地方安顿家属。
可是天下之大,还真没多少合适的地方。
首先陕西就不行。
往后十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保不准就会被哪一股给连窝端了。
除非藏到穷乡僻壤。可那种地方生活又是问题。
华北也不行。除了兵匪还有建奴,搞不好要被虏到关外给批甲人做奴去了。
中原更不用说,将来是农民军主战场,天灾人祸加起来差不多要死一半人。
四川也不大靠的住。虽然去年八月奢安之乱魁首奢崇明兵败被杀,叛军主力基本被消灭,但是余部还有好几万人在各地流窜。
长江以南祸事略少,但是路途遥远,水土不服,言语不通,没有跟脚,不是好选择。尤其这年头水土不服是很普遍的事情,因之死掉的不在少数。
众人商量半天也没个主意,只得暂时放下。
“那大伙就起个绰号吧!开始招兵后互相就以诨名相称。”
李自成早选好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闯将、闯王之类的就免了。
“赵得胜”三字足以。
咱也当一回赵老爷;得胜者,谓之占得天下公理必胜也。
……
众人在刘宗敏家盘桓三日,带着空车队返回县城。
李自成交上回执,王象兑免不了又是一顿彩虹屁。
因为流寇远去,富家大户纷纷搬回城里。
艾毓初等人也跑来给李半仙接风洗尘。
“李兄,实在对不住。让你住了柴房又干风险出公差,幸得神灵护佑,平安归来。回头我就把王象兑撸下去给兄弟出气。”
“艾老弟客气了。为国效力,匹夫有责。不值一提。”
李振声赞道:“既有如此才干,又深明大义,李家兄弟窝在乡下可谓明珠蒙尘了。”
艾毓初略思索,提议:“不如我给李兄谋个差事?国家多事之秋,在军前效力只要稍有功劳,再一运作,三五年后就是参将。”
李振声点头道:“正该如此!当今外有鞑子内有流寇,祸我大明,生灵涂炭。某都恨不得弃笔从戎,效岳武穆尽忠报国。”
“精忠报国?”
李自成摇头长叹,“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
几位士子恍惚一下,然后面面相觑。
他们这才想起眼前的“李半仙”是“泥腿子”出身,屁股坐的跟他们不在一处。
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衙门不光在泥腿子头上拉屎,还要让他们出擦屁股纸。
单说眼下,流贼刚走,官军又来了。
官军能空手离开吗?
“倏奉一文,取米豆几千石,草几千束,运至某营交纳矣;倏奉一文,买健骡若干头,布袋若干条,送至某营交纳矣;倏奉一文,制铜锅若干口,买战马若干匹,送至某营交纳矣。
并不言动支何项钱粮,后日作何销算,惟以迟误则以军法从事耳。”
按当前传统,本来武官地位远逊文官,更不用说呼喝县官采办军需。
明朝中后期,大将、副将给兵部官员上手本时,一般自称“门下小的”。
比如戚继光给张居正写信就自称“门下走狗小的戚某”。
他们的给养、军饷之类被人捏在手里,怎么能硬气的起来?
实在很感慨。
想当年大明立国之初,总兵有列侯的美名,地方官员都是“伏谒如属礼”。
卫所指挥也威风,若知府不下马表示敬意,卫所官能直接愤怒的“鞭辱仆隶”。
现在反过来了,“承平日久,弓刀废弛,至以二三品龙韬虎贲之将而称走狗于六七品文阶者有矣”。
除了“承平日久”,还有个原因——土木堡战神被俘之后,以勋贵为代表的武将地位集体滑落。明军也从“驭外”变成“御外”。
但战时,尤其下层文武地位就又不一样了。
朝廷让武官出战剿贼,却拨不下几个粮饷。既然卵蛋没被捏住,那武官自然硬气起来了。县官算个求!
你敢耽误军需?后果很严重呀。大不了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所以,知县王象兑很头疼。
别指望世家大户报效军需,他们连田赋都不愿交。
何况流贼并没围城,已经走了。既然不用官军守城保护家财,土豪凭什么破费?
那钱粮从哪出?王老爷正为这事发愁呢。
“州县之吏,懔懔恐后,间有借支正饷,以救目前之急者。然派之里下者,则比比也。
是以私派多于正赋,民不堪命。”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再摊派给五位里长,借他们手去压榨贫民。
……
李振声尴尬了一下,随即慷慨激昂道:“都怪阉党误国!方今皇上励精图治,罢斥奸臣,任用贤能,相信不日就会澄清宇内。”
又是这一套糊弄鬼的甩锅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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