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劲松摇摇头说“不必了,那边都是你家大人,我一个外人不方便,我就坐这里,你先过去,你三叔公找你有事。”
德成十岁时曾经跟着舅舅学过一段时间中医,舅舅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中医,尤其擅长外科杂症。舅舅一直对他很好,拿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德成从心里喜欢这个舅舅。
“好,舅舅,待会儿我再和你说话。”德成无奈地转身坐了回去。
“德成啊,我就不叫你大娃了,你爸这一走,家里就剩下你和德蓉两兄妹。”三叔公端着酒杯抿了一口,又把酒杯轻轻放在桌子上。坐在一旁的四叔见状,拿起酒壶又给他斟满。
“今天趁着你家的长辈都在,我呢,又是余家的老辈子,想和大家商量一下,把你们两兄妹今后的日子安排好,才能让你爹走得安心。”
“是安排我们吗?恐怕是想安排我家的财产吧。”德成腹诽道。
“你是老大,你来说吧。”三叔公说完开场白就把事交给德成的大伯,自己又接着喝上了。
德成的大伯长得白白胖胖的,以前在镇上私塾开过蒙,但一直是个童生,不曾考上秀才,也算是他们余家上一辈中唯一的读书人。余家祖祖辈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户,除了德成父亲这个异类。德成的父亲当年不肯像其他人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操持农活。趁着年轻,自己偷跑出去当了兵。在外一混就是两三年,后来不知道在哪里发了一笔横财,离开部队偷跑了回来。他拿出一大笔钱在乡下买了几十亩的上好水田,又在镇上买了两处宅子,一处自住,一处开了间客栈。每年靠客栈和水田的收入,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有人曾在他酒后问起他当兵那两年的事,德成的父亲即使喝醉了,也绝口不提,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他那几年的经历。不过坊间有传闻说他们是挖古墓得了财宝,又有人说他们是劫了有钱人的财货,总之什么样的传闻都有。德成的父亲听了只是一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时间一久,人们也就淡忘了,只记得镇上有位有钱的余二爷。余二爷整天笑呵呵的,镇上人有事相求,他也愿意帮衬个一二个,所以镇上的人都喜欢余二爷。可惜就一点不好,余二爷在军队里染上了大烟瘾。
后来,余二爷又从世代行医的田家娶回了田家小姐。田小姐成了余二娘以后,勤恳持家,余二爷家日子越过越好,再后来又给余家添了一双儿女,余二爷的笑声能够响透全镇,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让镇上人羡慕不已。可好景不长,余二爷被余二娘发现在外面烟馆偷偷抽大烟,当即和他大吵了一架,余二爷索性破罐子破摔,抽大烟也不再避着余二娘,正大光明旁若无人地在家里抽了起来。余二娘为了让余二爷戒掉大烟,又是苦口婆心地劝,又是威逼利诱跳河上吊,所有办法都想尽了,都没能让余二爷戒掉烟瘾。绝望之下,余二娘也抽上了大烟,她想给自家男人做个榜样,即使抽上大烟,只要有毅力,有恒心,也可以戒掉。
但是现实向这个善良的家庭妇女展露出它吃人的本性,余二娘再也没能戒掉大烟,两口子仰仗着客栈和水田的收入,夜以继日地抽着大烟,享受着飘飘欲仙的人生。再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打理生意,也没有时间去看顾自己那一对以前宠爱有加的儿女。直到去年,余二娘终因长期吸食大烟阖然长逝。余二娘的几个娘家哥哥在余二娘丧事期间过来找到余二爷,在灵堂前把余二爷爆锤了一顿,从此余田两家不再来往。余二娘死后,余二爷伤心绝望之际更是变本加厉地抽着大烟,整天茶饭不思,啥事也不管,终于在一年后也随余二娘去了。
白净的大伯清了清嗓子,细声细气地说“德成呀,你妈老汉儿都已经走了,你们两兄妹年纪还小。大伯和你几个叔叔商量了一下,准备这样来安排你们以后的日子。”大伯顿了顿,拿眼扫了一下几个兄弟,几兄弟都没有说话,眼神专注地望着他。他微微一笑,声音不由大了几分“二弟,哦,就是你爸,生前留下了八十七亩三分饱水田,一间简州客栈,还有眼前这间宅子。我是这样想的,就由你三叔接手经营客栈,他以前跟人往省城去卖过粮,也算是有见识的人。”说话间看了三叔一眼。三叔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酒上脸了还是激动的,嘟囔着说道“是的,是的,那年是杜老爷让我一起去的,省城好远,我们拉车去足足走了三天,那次.......”
“行了,三哥,在说正事呢。”四叔打断三叔话,三叔呵呵地笑了两声,不再多话。
“家里的水田你肯定不会打理,你没干过农活,不知道里面的门道,你是弄不过那些佃农的,那都是些人精。田里的事就交给你四叔管着,由他和佃农办交涉。”四叔虽没说话,可眼里露出的都是欲望。
大伯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接着说:“至于你们两个,年纪还小,须得有人管教,就只有我这个当大哥的来替二弟担这个担子了。唉!好歹兄弟一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没人管呀。”
“嘿嘿,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那我请教一下,不晓得大哥你是准备如何管德成他们?”大伯话音刚落,就听五姑父一声冷笑,阴阳怪气地问道。
“当然只有我们两口子辛苦一点,搬过来照顾他们两个咯,不然这两个娃娃怕是饭都不会弄来吃哦。”大伯理直气壮地说道。
“要得个锤子哦!大哥你住宅子,老三占客栈,老四霸到田,你们倒是人人都落了好处。你们吃了肉就算了,连汤都不给我们留一口,还说啥子是一家人,有好处就只顾到你们自己,你们几爷子也太不落教了嘛。”没得到好处的五姑父有点出离的愤怒。(注:落教,四川土语不够意思)
“妹夫,你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了,啥子叫人人都有好处,我们是看在死去的老二份上,替他养育留下的一双儿女。至于你说的哪些家产,将来等德成长大了,我们自然会还给他的。”大伯觉得自己的手足之情受到了伤害,愤怒地驳斥五姑父。
“说得好听,还给他们,这话说出来也就三叔公信。你问问左邻右舍,这种屁话哪个会信,这镇上的人谁不知道大哥你是什么人,你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五姑父涨红了脸,大声地嚷嚷了起来。
“苏麻子,我们不过是看在五妹的面上,邀你一起来听听,你终究是一个外人,你算哪根葱?要你同意。”四叔一拍桌子对着五姑父怒喝道,溅起一些汤水顺着桌面往下流,德成忙不迭地把脚移开,免得汤水溅到自己鞋上。
“是啊,是啊,这是我们余家的事,我们自己定了就是了,管你姓苏的什么事。”三叔在一边帮腔道。
“你们不要欺负我家男人,好歹他也是德成的长辈,他不该管吗?我也是余家的人,不该有我的一份儿吗?”本来待在里屋的余家五妹听到自家男人和自家兄弟吵起来了,急忙从屋里冲出来,为自己男人分辩。
随着五妹一起出屋来的大婶几妯娌一听这话不愿意了,七嘴八舌地嚷道“五妹,你现在可是姓苏了,俗话说的好,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余家的事还真和你无关了。”
院子顿时乱作一团,其它桌来做客的乡邻们都停下手里的筷子看热闹,田劲松回头看了眼德成,只见德成目不斜视,认真地在和一只卤鸭子较劲,又撕又扯地吃得满嘴流油,仿佛他们争的是别人家的财产,一切与他无关。田劲松摇摇头,心想这孩子真是心大。余二爷的丧事,田家本是不会来人的,自从知道田家小姐死于抽大烟,田家的人就恨死了余二爷,从此断交,永不往来。可田劲松实在牵挂德成这个亲外甥,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妹妹的亲生骨肉,有些放心不下,这才背着家里人,偷偷过来看一看。心里想着实在不行,就把德成兄妹接到自己家去,虽说自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解决两个孩子的温饱还是不成问题。
眼见院里越闹越乱,三叔公忍不住火气上来了。昨天晚上余家老大找到他,把如何处置自家兄弟家产的法子和他细说了一番。三叔公虽觉得这法子有些不妥,明着是占余老二家的便宜。可毕竟人家是亲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并且余老大还给自己保证会照顾好余老二家的两兄妹,加之又给自己许下了一些好处。左思右想之后也就答应了今天过来,以长辈的身份来给余老大撑这个场面。
三叔公定了定神,指着余家五妹说:“五妹子,你大哥是你家的当家人,大事自然得由他来拿主意。你就不要在这里闹了,把你男人拉回去,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有啥子事下来跟你大哥说。当着这么多乡邻的面,像啥子样子嘛。”
一听这话,余五妹的男人苏正昌苏麻子不干了,手指着三叔公说道:“三叔公,瞧你这话说得,我们没资格说三道四,你就有资格来指手画脚了?你老人家搞清楚,当年你们那一辈的几兄弟是正式分了家的。这边余家的事,再怎么弄,也轮不到你在这里摆出一副老辈子的样子说三到四,你还是坐稳当吃你的老酒好了。”
这院里,闹的闹,吃的吃,看好戏的看好戏,正闹作一团,忽听门口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女声:“嚯,很热闹嘛,看来二哥真是走了都不消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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