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地,周围的空间变得开阔。天空如此明亮。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全身都在痛。就像终于将头露出水面,莫惟明大口地呼吸起来——但很快感到一阵反胃。刺鼻的空气涌到肺里,不比涌进来的是水好受到哪儿去。他狼狈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前几步。
垃圾胡乱堆在街上,像从未有人收拾过,老鼠招摇过市。路边的积水这里一滩,那里一滩。不论哪滩都有股浓郁的馊味,还泛着油腻的光泽。这天气,蝇虫早就活跃起来,挥之不去。直到抬手驱赶苍蝇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双拳紧握,帽子像焊死在掌心。大概是刚才太紧张,将手摊开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他费了一会功夫。终于,指头缓慢地展开了。他意外地发现,那颗水滴状的水晶仍完好无损……应该说,没有遭到新的破坏。他感觉,这东西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结实。
但,这儿他妈的是什么地方……
“梧惠?”
他叫喊起来,大步迈开,在街上寻找着同伴的踪迹。既然自己无意中来到这种地方,那说不定她也遭到了同样的意外。如此,她一定在附近才对——没乱走的话。
“梧惠!”
莫惟明抬高声音,一阵阵地喊,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除了……街边称得上是危楼的建筑里,传来孩童嘹亮的啼哭。紧接着是女人尖锐的咒骂。骂她的孩子,和吵醒她孩子的人。那些话肮脏得不堪入耳,莫惟明频频皱眉,但终是自己理亏。
他又走着。到拐角处,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冲过来,打闹间便把他撞到地上。他们当然没有道歉,反而回头做起了鬼脸,骂着“不长眼”、“活该”的话,夹杂着不雅之词。莫惟明捡起帽子爬起来,顾不上拍土,先检查手里开裂的水晶有没有事。还好,他松了口气。
就在这个瞬间,莫惟明忽然意识到,这里正是曜州的贫民区。他和梧惠曾在这里遭遇过相似的事。可即便确认了地方,他也不曾看到梧惠的身影。他想喊住那些打闹的孩子,但他们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也有可能,她已经回去了。
方向感逐渐回归。莫惟明一面这样想,一面辨识着离开这里的路。七拐八拐,他终于找到了宽敞的主干道。不远处的路口,几个黄包车夫正扎堆聊天。他走过去。还未开口,率先得到几个充斥着质疑与鄙夷的眼神。
莫惟明发觉自己身上太脏了,一定是刚才在垃圾堆那边弄的。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要是附近有面正常的镜子,他大概会看到一个衣冠不整的疯子。
“抱歉……呃,我——你们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女的?二十几岁,穿着白衣裳,披着和这帽子的花纹一样的坎肩……”
“没有!”
一个车夫不耐烦地摆手,示意他离开。另一个车夫往地上吐了口痰。
“……好吧。那我搭车。”
又有两个车夫多看他一眼。可莫惟明找遍浑身上下,也没有摸到自己的钱夹。他很快反应过来,一定是让那几个小鬼给顺走了。想到他们撞倒自己后挑衅的语气,还有那胜利者的姿态,他久违地感到一阵厌恶。
“有没有钱?”先前的车夫说,“没有就滚蛋!别碍着哥儿几个唠嗑。”
莫惟明扶正了眼镜,他的手微微发抖。抬头看天,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也许他可以……可以回家,靠走的。他知道有两个更近的求助点,但他哪儿也不想去。可能出于矜持,也可能出于恐惧,或二者皆有。
他希望能在天完全黑下来前回到公寓。也希望,自己敲响四楼的门归还帽子时,有人见到他的鬼样子发出尖叫,然后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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