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绮雪和之雨相互放开,翩翩少年的那双含情眼向着姊妹二人看过来:“二位、咳咳……二位远客,不如一起来玩、玩一局?”
“不必。”绮雪见这少年一句话三咳嗽,弱柳扶风,随时就要摔倒似的,也不愿继续尴尬地为难下去,便跳下方桌,与清卿回头便走。刚转过身,便听得身后一句:
“不许动!都把箭放下!”
二人猛然回头,众人都惊恐地向场中望去——竟是刚才一直旁观的瘦高伙计,正眯着眼睛站在小公子身后。一把点缀着闪光绿宝石的匕首正夹在公子嫩弱的脖颈上,那情形,就像村子里过年杀鸡——只差最后一抹脖子了。
之雨这边怒气未消,那边又生变故,如同喘着粗气的小牛一般,又举着拳头一步步逼近瘦猴伙计:“你也想挨两拳是吧?”
看着草大汉一步步逼来,伙计便把匕首在公子脖子上抵得更紧了些:“你敢?”
温家公子支撑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之雨望望主子,又望望瘦伙计的眯眯眼,暴着满脸青筋放下了拳头。
眼见和温家公子一屋的大小孩童,虽说投壶本事不怎么样,此时主子有难,倒也都不是胆小的种。白光闪烁,小小的船舱便挤满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拐子流星。瘦伙计抻一抻脖子,把一双长眼眯得更小了:“有一个不放下家伙的,立刻要你们公子见血!”
话音方毕,地板上一阵叮咣作响。
伙计的眯眯视线越过众人,直挑到门口的清卿身上来:“你的也算!”
此时,绮雪的软鞭缠在腰间,与衣带融为一体,大多数人很难一眼看出来。唯独清卿的木箫色泽圆润、二尺有余,挂在腰侧扎眼至极。清卿不慌不忙解下木箫来,看向之雨:“这位姑娘说,我是放下还是不放下?”
这一问,倒是之雨为了难。说放下吧,救回主子的胜算便减一分;说不放下吧,身后的伙计凶光毕露,纵是不回头,也禁不住打个寒颤。干瞪着眼,之雨默默点了点头。
清卿一挑眉毛,把木箫举到身前,突然松手落地。不及众人反应,却待箫身距地面只十分之一寸时候,清卿忽然抬足横扫,将白玉箫向着伙计下盘扫了过去。只见木箫精准穿过人群数十条胖瘦不一的小腿,狠狠打在瘦猴伙计的足腕上。
不等伙计缓痛起身,绮雪软鞭出手,银蛇般飞速咬在伙计手腕上。那枚华贵的匕首瞬间叮当落地,众孩童一拥而上,将自家公子从瘦猴怀里拉了出来。
这下瘦高的猴伙计没了家什,也没了人质,自然禁不住身负各类术法的孩子们一顿暴揍,只见讲究的舱房中,杯碗座椅倒下一片,那伙计的刺耳求饶声连江对面都能听得见。好不容易拉开义愤填膺的孩子,之雨正想回头向两位来客道声谢。
一回头,却发现陌生客人连带自家公子,一齐没了踪影。
清卿和绮雪脚步不停,直接下到自己简易的房间去。听到远远脚步追踪而来,清卿手忙脚乱卷起包裹,塞给绮雪一份:“师姊,你我兵分两路,引开来人。”
“你怎么非要带上……”绮雪向榻上一看,被点了穴道的温家公子正无神了双眼,乖乖坐在一旁,温顺得像只兔子。
“来不及解释!”眼看那虚弱的俊俏公子登时便要咳嗽,清卿火速捂住温家公子的嘴,卷包裹挟着人,蹭蹭下到底层备舱去了。
靠着一路乱打强抢,清卿没费多大功夫,便带着人质,上到一艘小小的备用筏上。一路顺水而下,不多久,大船便在江面茫茫中失却了踪影。
“姑娘好厉害。”沉默了一路的温家公子突然说话道。
清卿埋头划桨,并不答话。看似轻拂一扳,筏子便划开江面,延伸出好几尺远。
安静一会,公子又问道:“敢问姑娘尊姓?”
“我姓令……”说道一半,清卿突然长了个心眼,“我姓林,姓林名清。”
“林姑娘箫术一绝,令小生……咳咳……大、大开眼界。”温家公子忍了一路,此刻终于咳个不停,“只是姑娘若要往南走,未免走反了。”
“反了?”
“对啊。”温家公子指向天上繁星,“十字星向南,在你身后呢。”
抬头一望,清卿只恨自己没能跟着衡申,好好学学天文术法。不发一言,清卿默默改了航向。突然抬头,向着温家公子问道:“你叫什么?”
“小生单名一个、一个黎字。黎明的黎。姑娘来劫我,自然知道小生姓什么吧?”
“怎么西筝掌门的儿子,连那么近的投壶都投不准?”
温黎一听,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就像李之雨李姑娘,不擅长画黛描眉,一双‘铸铁拳’却比任何同龄人都强得多。”
清卿听罢,觉得倒也有道理。温黎一下子来了兴头:“林姑娘就这样去玄潭?”
听得“玄潭”二字,清卿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温黎仍是不紧不慢地笑着:“林姑娘你术法盖世、木箫随身,不是去玄潭的‘八音会’,还能是去吃鲶鱼饺子的不成?”
“八音会”这个名字,对清卿来说十分陌生。只是不愿将心事告人,清卿便道:“是啊,你也去?”
“小生……咳……这副样子。”温黎微笑变苦,“也只有在姑娘身边助威观战的福分了。”
“若蒙姑娘不弃,小生愿位姑娘指一条路。”
听温黎这样卖弄关子,清卿不禁掩嘴大乐:“你且知道我为什么劫你?”
温黎又剧烈地咳嗽一阵,方才缓着心口,一字一句地道:“姑娘若与我父有仇怨,在船上就该让仇家伙计杀了我;毕竟若是他不说,你二人怎能找上楼来?”
想来的确蹊跷。西湖掌门家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如何轻易泄露行踪?想必也是温弦的仇人家放出消息,想在船上搅个天翻地覆罢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想,小生也要感激林姑娘救命大恩。”
清卿背过身去,不受温黎的礼。
“姑娘缘分救我,我家回报姑娘些薄礼,理所应当至极。小生见到父亲,定不会亏待姑娘一路风尘。”
“呵。”清卿心中无奈暗想,“我如何肯图西湖的钱财?”
“只不过……”清卿以为温黎又要咳嗽,转过头,却见那双秋波脉脉的含情眼,正扑闪着深邃而神秘的光芒,“只不过小生若是在半路上横遭变故,姑娘不仅换不来人质钱,只怕连玄潭都去不了。”
<bF/> 清卿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愿闻其详?”
“‘八音会’不过一旬前后,林姑娘如有小生在侧,自然一路顺水直下,方才保证误不了姑娘的大事。但姑娘要是连南北都分不清……”
“也好。”清卿侧过脑袋想了想,“要是再遇上瘦猴胖猴,保准你留条命就是了。”
随着风尘渐渐褪去黑色的燃料,令狐子琴便依旧一身青袍,独坐在玄潭水旁。背靠绿水,潭面广阔,沉着而沙哑的嗓音远远从另一边递来:“令狐掌门好兴致啊。”
子琴略感惊奇,便回过身,果然方才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温掌门如何喜欢管南林的家事?”
“琴掌门不一样喜欢蕊心塔的闲事?”温弦不甘示弱,想必是知道了那颗寿礼人头。
望向茫茫潭水,烟气氤氲,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客曾在此处高歌作曲,共享八音之会。子琴慢慢赏着水景,一面并不理会温弦走上前来。
“我曾与南老掌门打赌,说今年是华初十一,东琴掌门一定赏光。”
“我下山来的后果,不必西筝掌门替我挂心。只不过。”子琴从袖中“铮”地甩出弦剑,“只不过许久未听一曲‘出水之莲’,时节入秋,甚是怀念。”
温弦提起嘴角,一根柔软的长筝弦同样划破夜空:“不知今晚有幸,听到的是‘平沙落雁’,还是‘雁落平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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