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那小内官就把赵高如何指使他与另一人在巡查的那晚伺机推翻油灯制造火灾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陈述甫毕,小内官顿首道:“……仆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还请王上降罪。”
“你、你胡说!”赵高已然慌了神,矢口否认,“明明是你二人自己心怀鬼胎,这是那晚值夜的队率亲眼所见,他可以证明,事发时我与他在二楼巡查,你为何要诬赖于我,难不成是被人指使?是谁!收了他们多少钱?!”
他话声随着眼神掷刀一般投向蒙毅,又扫过蒙毅划向最后面的荆轲,两个名字就在嘴边,嫁祸的企图之心蠢蠢欲动,只差报出他俩的大名了。
荆蒙二人一前一后毅然迎上他伪装正义的眼神,双双使劲,直把他瞪得不敢回头去看,同时在心里敬佩他的演技,心忖着这货能一直演到今天也是不容易,荆轲都想给他发朵小红花。
这四个月来,赵高受到过不少次提审,无外乎都是关于起火那晚的始末和盗剑通敌的事,他嘴如铁一般的硬,咬紧牙关就是不松,无非就是仗着几百里外秦王的脸面,料定这些人不敢对他施刑逼供。
其中有几次还是蒙毅亲自审讯,他很有些本事,对审讯技巧运用得炉火纯青,把一件事颠来倒去地反复问,如果有谎言,犯人证词就很容易出现前后抵触从而暴露。
可赵高也不是好掐的菜,是正儿八经实打实从学室一路通过考校爬上来的,论律法和讯狱,他比蒙毅熟。
赵高在夜深人静的牢房里,连夜整理出一个连他自己都快信以为真的来龙去脉,每天都暗中强调上一遍又一遍。
没有,不知,不是,我是去买米的。
就这样一次次强撑硬扛,经受住了一重重近乎精神折磨的问询,终于等到嬴政回来给他“做主”。
同样的,演技也磨炼得臻入化境,他的谎言说得无比坚决,明显已经被自己的假故事说服了**成,并且打算继续以这样的说辞说服嬴政。
嬴政绝没想到统一天下回到王宫之后的第一件事,竟是处理这种糟心事。
若是放在寻常文吏,就算只有蒙毅一人的证词,当场两句话,早就可以把那人拖出去斩了。
但现在这人不太一样,赵高的才华令人赏识,能文能武,精通律法、书法,身手敏捷矫健,嬴政还打算把他提升到中车府为自己驾车呢。
如今见他这般义愤填膺,不由觉得其中大概真是误会。
不过蒙毅与荆轲的话也不容怀疑,他们还联合李斯的耳目设套诱捕才抓了现行,可与赵高接头的楚国细作死无对证,宫卫又都是蒙毅的手下,光听一方言辞,实在无法判断。
思虑再三,嬴政忽然发现自己只是在为不杀赵高找理由,这便是动了偏袒的不公之心。
这样不好。
那可是叛国通敌的死罪,决不能容忍。
而他需要更多的证据,如果赵高罪名属实,任是亲娘也不会姑息。
此时,小内官接着说道:“仆只是实话实说,唯一指使仆的就只有赵卒史,赵卒史还向我保证过,要帮舍妹脱除奴籍嫁入好人家,又以钱布收买,仆才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他的条件。”
“信口开河,”赵高指骂,“王上怎会信了你的胡言乱语?”
“王上!仆之所言绝无半句虚假,王上若是不信,那仆……仆只能以死澄证,而且在剑阁起火那晚,仆临阵后悔,真的没有动手,因为仆是秦人,就算家境万般困苦,也知不能做对不起王上的事,仆真的——”
“够了。”嬴政听着有点厌烦,伸手打断他的话。
若是能以这样的借口让人感动而脱罪,那还要法律和铡刀做什么?
“王上,”蒙毅端手说道,“据此人先前的供述,微臣得知另一名死于火灾的内官家中有一老母,卧病在榻多年。
“赵高为了收买拉拢那人,除了送去钱财和粮食,还从太医署调派了一名医徒前往他家为老妇诊病。这名医徒已在殿外等候,可以证明是受了赵高的差遣,王上是否要见?”
嬴政心很累地叹了口气:“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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