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晓星错愕。
“因为他俩是好朋友呀!我妈妈说过……数学应用题再难做也要做,你不能因为难做就放弃呀!交朋友也是这样的,你不能因为有矛盾就掰了呀!”
晓星哼笑一声,而后再也笑不出来。
寂静半晌,芸香又歪着脑袋探问:“阿姨,你说的是不是你自己跟学成哥哥……的爸爸呀?”
“不是!”
晓星大笑,笑着走开,留下孩子们在客厅玩。
原来,所有人都懂。
所有人都懂。
钟理回家以后继续干活。安装柜子化妆桌、清理包装材料、自己做晚饭,饭后他要清洗打扫,要在手机里给梅梅选窗帘款式,在网站上淘小学生用的手机……他一直在忙碌,也一直在轻叹。哈气声此起彼伏,压得烟火气熏眼。
七点多,钟理端着自己做的饭一个人坐在后院屋檐下吃。大蒜拍碎、青葱切段、猪肉切片、包菜撕块、胡萝卜插丝、月牙饼切条……钟理四十多岁才学会给自己做一顿家常便饭。这碗饭,来之不易。
五月初夜,烧汤花开,紫红一片,芬芳弥漫。诸事如梦,梦中人后知后觉,钟理沁着花香却满心忧伤。他们真要离婚了吗?男人端着碗咽不下去。
昨天晚上,他在堂弟钟琼家喝了些小酒,回家后微微醉,趁醉他跟老陶打了个视频电话,聊到以后钟理说起了自己的小计划。他打算在钟家湾搞菌菇种植,上半年房子建完以后,下半年他去西安的菌菇厂学习种植管理技术,然后自己从小规模开始慢慢练手。第一波收货的菌菇直接寄到深圳请老陶鉴赏,毕竟老陶是专门开店做干菇生意的。往后他们俩老友一个负责生产一个负责销售,鲜菇和干菇均做……钟理酒后说得有模有样,老陶听得手舞足蹈。
只可惜,他雄心勃勃的计划里没有离婚这一项。
原本,他打算将两人的感情放一放,慢慢暖,没想到晓星竟然开口。
是呀,钟理从来没想到晓星有一天会向他平静又理智地提出结束这段婚姻。他没料到晓星有这个勇气,男人想当然地还以为自己全全掌控着自己婚姻和家庭。
后院早已变了模样。钟理从镇上的花店买了几株月季的老桩,连泥带土拉了回来,一回来便开花,卷卷花瓣,红橙白粉;淡淡花香,似有似无。他月初洒的指甲草种子早发了芽抽了叶,如今已十寸高了,想必六月便能开出娇艳的红花。烧汤花长得最猛,一边长叶抽条一边开花结籽,五月太阳烈,钟理几乎每天早上为烧汤花泼一瓢水。烧汤花花期长,水肥充足每天可以开花,他一直等着晓星来这里,等她在黄昏时坐在屋檐下看花。
这天过后,钟理像发烧了一样,在床上躺了两天四十八小时。期间整个人昏迷不醒浑身无力,下床发晕吃饭冒汗,看个手机接个电话也觉手软无力,除了睡觉什么也干不了。那两天他常梦见晓星来床边看他,为他擦汗换被、端水送饭,梦见两人在床头握着手漫聊,梦见他带着晓星去后院看花……诸般梦境真得像她果然来过一般。
五月十五日,老马从桑庄回来灰心丧气。今天相的这女人一言难尽,除了黑没其它特色了,手黑脸黑脖子黑牙也黑,大门口房子里黑乎乎的,桌布水杯筷子黑乎乎的,整个人气场也黑乎乎的。老马一刻不多留,气呼呼出来了,一路上早把媒人骂了八百八十八遍。许是自己太急了,所以中间人挑也不挑张嘴即来,为此老马没少费油没少骂人。
路过镇上吃午饭,饭后忽念有一年没见冯老弟了,于是他开车拐个弯去了冯村看老伙计。冯世渊,小老马六岁,在冯村当过两届村长,前两年换届后一直在家种果树。冯世渊初当村长时与老马在一场会议上相识,马村长名声在外,老冯因此常去请教,老马知无不言。二人成为好友源于对秦腔戏不仅精通而且均会唱,一来二去熟络后冯世渊常来马家屯找老马打梆子拉二胡唱戏。
到老冯家门口后,老马先打电话,老冯听闻老哥来访光着膀子出来迎客。阔别一年,老伙计讲述着各自的生计和见闻。对于老马哥失去长子世渊略有耳闻,知他在深圳一直没有打扰,今听老哥说给儿子寻亲一月多无结果,冯世渊也为难起来,热气从牙缝里过了一趟又一趟。
“老村长,我这里倒有个人选,不知入不入你的眼!”
“有啥入不入的,我老二就那样,说说呗!”老马洗耳恭听。
“我们这一巷啊,有个寡妇,叫王小贤。长得还算清秀,人勤勤恳恳,可惜命不好,她老汉九几年跟人打架先把人打残了,后来人家兄弟把他打死了。女婿死后,小贤到处打工赚钱,厂子干过、店里干过、食堂干过。现在三十七岁了,在镇上的民生大超市上班,一个月两千块过活!”
“挺年轻的呀,怎一直没改嫁?”老马急问。
“哎有点复杂。这个小贤她女婿死的时候留下一儿子一老娘,儿子今年十六,她婆婆跟我同岁,老婆子病病殃殃的,小贤赚的钱一半给儿子上学一半给婆婆买药!老哥啊,你老二倘寻亲不急,我怕是不敢开这个口。小贤同意改嫁,但是人家说明了要带着婆婆和儿子嫁!你瞅一大小伙十六七了谁敢要?何况还带一看病花钱的老婆子。所以啊,我说不一定入得了你老哥的眼。”
“哦……还有这等事!看来这女人孝顺呀!”
“去!她要好名声,让夫家买单!谁乐意呀?啊前些年倒真有个二婚男相中小贤了,可惜男方家里不愿意,男方母亲说了只要女的婆婆敢进家门她马上上吊!男人娶的是老婆,谁乐意养一白眼狼还带一老太婆?人家家里没妈吗!”
“倒是。咝……那小贤这人怎么样?”老马努嘴问。
“人嘛,还行吧,不活泛,闷闷的,以前还挺好,现在不跟人来往,只跟她自家人(家族堂亲)走动。”
“她儿子呢?上学吧?”
“上着呢!小孩在镇上二高读高二,有时跟我孙子一块放学回来,学习还不错,中上靠上吧。孩子本性很好,可惜没爸,看起来不太合群,不太活跃。”
“高儿呀……她婆婆呢?同意改嫁吗?”
“同意!还是她婆婆替她找媒人呢!老好人,命太苦!只这一儿子,可惜没教好。前些年她公公在,那时候公公照顾家里,小贤在西安打工赚钱。公公得癌走后,小贤回来了,在县里镇上打工——给人缝补、做家政、在烟草店卖烟……经常被老小拖累,干啥也不长久!”
“咝哎呀……”老马双眉紧皱,犹豫。
“老哥你要有意思呢,我带点我家刚摘的李子去她家溜达溜达,你要没意思算了,全当闲谝咯!”
“那女的现在不上班吗?”
“婆婆在家呢!哦对了,他儿子快放学了,我孙子初二,经常跟他一块当伴回来。”
“他儿子也在呀!算了算了,不方便不方便。”老马摆摆手。
两人又聊了半晌其他事情,在老冯家吃了晚饭,老马回了马家屯。晚上父子俩坐在一处聊桑庄的婆娘,老马气得骂人,兴盛干着碎活一言不发。
“明早去你兴兴姐家看人,早上穿好看点,别再穿你那件有洞的衫子出去丢人现眼!你眼瞎吗?出去相亲穿个破烂,丢你人还是丢我人?嫑管人家女方咋样,人问你话你好好说,嗯嗯啊啊是哑巴吗?几十岁了说个话好不如个娃娃……跟你说话呐你干啥活?把手里东西放下!婆娘都没有你给谁干活?果子卖了钱你给谁花呀?”老马指着连环骂。
兴盛听到最后一句,抬头抻着脖子瞪了眼父亲,继而赶紧低下头听训。
“瞅啥瞅?一把年纪了没个脑子吗,吃的面全上粪啦?你再不中意人家女方,也嫑拉个驴脸,拉脸给谁看?给我看吗?傻成啥样了谁稀罕看你那张脸!连又黑又丑的寡妇都看不上你还拉个屁脸……”
半天数落,老马气得险些断气,累得仿佛被人抽筋剥皮。父亲走后,兴盛该喂狗喂狗、该拍蚊子拍蚊子、该摇扇子摇扇子……那不着七情六欲的样子着实让俗世人可笑又可恨。
老马回房后躺在大炕上,身子骨累得酸溜溜难入睡。胡思乱想之间又想起了老冯嘴里的那个王小贤。儿子跟仔仔一般大同是高二,正是青春少年郎;他妈年纪跟英英差不多,养着一老一小想必也是能干的;整日门户紧闭大概是为了躲避寡妇身后的笑话和流言……执意带婆婆出嫁,该是个不凡的女子。
翻个身,老马又顾虑那婆娘会贪心自己这些家底,怕她骗了兴盛这尊榆木疙瘩,怕她带的儿子长大后存心不良或管教不好,怕她婆婆是个祸害人的是非精,怕组合的家庭鸡飞狗跳净叫人笑话……老马长长一叹,翻过身又想,寻常老百姓,坏能坏到哪里去?
五月十六日,一大早父子俩穿上好衣服去马兴兴(马兴盛堂妹)他们村。兴兴介绍了一个同村人,又是寡妇,四十多岁。老马到那儿一看,尖嘴猴腮一脸克夫相,浑身透着老气和尖酸,虽有几分姿色声色也细软悦耳,说不出哪里不好,老马直觉上生生排斥,特别是对方热情地献殷勤时老村长莫名讨厌。
这天兴兴跟她女婿准备了一大桌菜招待老马,老马没多吃饭后麻利地抹嘴走人。到镇上以后,他又想起了老冯说的王小贤。
“我去冯村有点事,你自己走回去吧!”老马在镇上停下车,喊兴盛下去。
“走回去?十几里地呐!”兴盛坐在副驾驶一脸可怜。
“十几里地咋了?媳妇都寻不到还好意思坐这儿!赶紧下!”老马气那寡妇也气兴兴更气兴盛,整日面对老二除了训喊没其他好话了。
“我本来就不想来!非得拉人去!地里活多得我一个人哪干得完!”兴盛小声嘟囔着不情不愿地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三十多个寡妇的、离婚的,没一个正眼瞅你!还干个锤子活!一天天净跟着你丢人!”老马气得恨不得在大马路上揍他一顿。
“你找的人丑得可怕还怪我?哪个不是有毛病的?我二妈(二婶)都说嫑净找这些人!”兴盛斜眼回嘴。
“正常人谁看得上你!回去路上撒泡尿瞅瞅你是哪路神仙!走走走赶紧走!嫑叫我看着你烦!”老马赶儿子下车。
兴盛下了车,带着堂妹送的蔬果点心,中午一点背着五月天的太阳走了回去。老马抽了好几锅烟才顺好了气发车去老冯家。一番寒暄客套,冯世渊听闻老哥今天专为王小贤而来,于是用心安排。
“老哥你别急!小贤上早班的话七点去六点回,上晚班的话十一点去十点回!现在下午三点半,咱哥俩喝口茶等等,五点再去她家试试运气,说不定她今天上早班能见着人!再说,今天星期六,她子放学在家呢!即便见不着小贤,你瞅瞅她儿子跟婆婆也有个底!她子性子不错,老子不行儿子倒善良!”
“好好好,听你的!我啊哎……为这事,老脸磨光了!现在是宁肯失望一百回也嫑漏掉一个!本身他这样儿不好找,不下点功夫的话这辈子八成要打光棍了!”老马搓着额头叹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冯世渊倒茶安慰。
四点五十,冯世渊带着几样东西领着老马去了同巷的王小贤家。小木门一推开,只见狭长的院子里一半瓦房一半空地。老马跟在老弟后头窥望,见一驼背的小老太拄着拐杖出来迎人。蓝布衣、碎花裤、老式布鞋,白发白眉、一脸黑褶、满口无牙凹陷,小贤她婆婆看上去比老马竟要苍老。
“厚照他奶?他奶奶?”
“哦!健健(冯世渊孙子小名)他爷啊,你咋来了?”
“我从镇上回来忘带钥匙了,家家门关着去地里忙,我只能来你这儿了!好久没来,过来坐会儿!我呐刚在镇上买了些止痛片,我家用不完,这半瓶给你吧!还有几样感冒药、肠胃药,小贤知这些!诶小贤她在吗?”冯世渊拎着半袋药胡诌。
“哦哦小贤超市(上班)去了!可谢谢你了!”老太太接过药羞涩地笑。
“诶对了,这是我镇上遇到的老伙计,我俩……厚照他奶你给我俩弄点水呗,渴死咧快!”
三位老人打过照面,老马主动上前说:“灶火(房)在哪儿我去我去!这天气渴得人受不了!”
“那间!我给你指下水壶!晌午烧的水,你不嫌弃的话……”老太太领着老马进了厨房。
大厨房里熏黑简陋,地面坑坑洼洼但干干净净。老太太捡一白碗倒了凉白开,老马喝水时两眼偷瞟——老婆子眉目慈善微微笑,彷如冬日暖风拂面而过。环视灶房,这家人竟然还在用柴火,但柴火堆得齐齐整整让人舒心;案板早用得凹下一窝,案上锅碗瓢盆井然有序;灶房北边的翁罐高高低低已有残破,但盖子上下并无黑灰尘土,罐子周边诸物也有条有理。
“厚照呢?”冯世渊在外问。
“后院写作业呐!刚帮我吊(打)了几桶水,把水翁接满了,这会刚坐下写作业。”
“她妈今个儿上啥班……”
冯世渊和老婆子在树荫下的院子里坐着闲聊,老马急于目睹女方儿子,假借上茅厕去了后院。一推门,只见后院好几棵石碌轴(直径半米多)粗的大树,树下是一溜一溜的小菜地,菜地中间是通往茅厕的小路。东墙下,唯见一穿白体恤的少年郎伏在一张支着砖块的破桌子上写作业。体恤短得露出腰,桌面一望朝西倒,桌子旧得没棱没角,斜桌上摆放的一摞书本却四方有形。
见院门嘎吱响了,少年转过头见是一老人,起身凝望,不知来人是谁意欲何为。
“借个厕所!我……我跟你冯村长过来,喝口水借个茅厕。”老马匆忙又尴尬。
“在那边!”少年朝西指,而后继续坐下写作业。
老马在他家茅厕的砖缝里偷望,见这家儿子一身安静,头发浓密皮肤暗黄,个头比仔仔高些,膀子比仔仔宽点,写作业时一丝不苟神情庄重。三分钟后,老马提着腰带出来了。少年人头也未抬一直在写作业,老马擦肩而过时抿嘴一叹,驻足三秒,折过身鼓起勇气过去搭讪。
“你这是……是物理题吗?”老马指着少年的试卷问。
“嗯?是。”少年惊得起来让座。
“爷爷没上过啥学,我见我孙子天天做题,数学题的是线条,物理题的是方块,化学题是符号,对不?”
“哈……爷爷你坐。”冯厚照推了下破旧的黄凳子。
“好好好,让我在这儿抽锅烟喘口气。在外面跑得累,心脏也不好了。哎呀你多少岁啊?高几呀?”老马说着坐了下来,掏出烟末朝烟仓里填塞。
“十六,高二。”
“诶我孙子也是高二——外孙子!四月份他们才开的学,一开学要摸底考,好家伙!不到三天功夫,我娃儿心焦得一脸疙瘩,小疙瘩密密麻麻,大疙瘩酸枣那么大——七八个嘞!哎呀我的老天爷……好在成绩不错,考了班里第十哈哈,分班分到了高二二班。你也是理科的吧?”
“嗯。”
“我孙子最怕物理,他数学好、英语好,物理花的时间最多,成绩勉勉强强。你周末没有培训班?哦对了现在Y情不开班。我孙子去年呐,周一到周五上课——从早上到晚,周末两天去培训班,培训班八个小时,晚上回来还得赶周末作业!现在学生苦呀,谈个恋爱也没时间,把姑娘晾在一边,作业要紧嘿嘿嘿……”老马说起仔仔,两眼如金直放光。
“他四月开学,是大荔中学的吗?”沉默数秒,冯厚照转着笔问。
“不!在深圳呐!深圳第二实验中学,全市有名呐!不过经常考试,我仔仔压力大呀,到现在胡子还没长出来!出去跟同学吃个饭买个衣服还得跟他妈妈请示哈哈……”
老马笑完两眼落在了冯厚照的一双鞋上。仔仔穿的是千八百的美国登山鞋,这娃娃竟穿的是他奶奶做的千层底布鞋,脚趾甲盖也露了出来。老马一时讶异,唯有假笑,不敢多看。
“镇上有培训班吗?补数理化的。”
“有。”冯厚照说完眼皮低垂。
“哦啊你……你有没有目标的大学?下半年你也是高三了!”
一米七五、百十斤的厚照盯着桌角,沉默无言。
“我孙子人家心里有,没跟他爸妈说,可跟我说了啊哈哈……可惜我没记住,娃说很难考,不一定考得上。我仔仔可精明呐,学习上能吃苦,生活上差得远!从来不叠被子,从来不洗内裤,头发倒捯饬得有模有样哈哈……”老马说起仔仔没完没了,言谈间不停地打量。
浓眉丹凤眼,高鼻厚嘴唇,长条脸短下巴,两眼珠子又定又亮。这孩子,有气象!粗看一脸灰黄无彩、头发浓黑窜天,细细审视,眼前少年双眼炯炯忧郁,体型磊落肃静,神气聚集厚重。话不多人不动,却莫名地让人不敢小觑。三分俊秀,三分魁梧,只是生活不顺脸上落满晦暗。老马看不够,恨不得用尽生平鉴人之术把这娃儿从十六看到六十。
“你几月份生的?”
“三月。”
“三月好!春天好!我仔仔是秋天生,你比他还大点儿!哦我外孙子小名叫仔仔,你叫啥名呀?”
“冯厚照,厚薄的厚,照镜子的照。”冯厚照嗓音粗厚。
“哈哪叫照镜子的照,是观照的照,照耀的照!好名字!好名字!这名儿谁给你起的?”老马吐着烟指着少年连连点头。
“我妈说是我外公的哥哥……”
一老一小正断断续续聊着,冯世渊在后院门口喊人,原来是冯厚照的母亲——王小贤——回来了。正主归来,老马弓腰颠脚大步去前院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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