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吹动树叶发出一阵细细的沙沙响声。架子床上,镇远将军杜诚忠浓眉紧皱,深深地陷入梦境当中。
“将军,不要赶我们走,我们什么也不求,只求在府上留有一个栖身之地。夫人进了门,我们也会谨遵奴婢本份,绝不会惹夫人不高兴,将军,求求您了……”
“将军开恩哪,将军开恩哪!”
“纵然不看在我们多年忠心侍候的份上,也请将军看在肚子里的孩子份上,莫要赶我们走!”
“将军……”
梦里,一阵阵悲泣求饶声不绝于耳,杜诚忠额上隐隐有汗渍渗出。
梦中画面一闪。偌大的庭院里,石级上面无表情地站着的男子冷漠地下着命令:“灌下去!”
话音刚落,便有仆妇手捧着药碗上前,强硬捏着被人架着动弹不得的女子下颌,把药强灌入女子的口中。
一碗药灌下去,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不过片刻的功夫,下体缓缓地渗出鲜艳的红色。
与她同样命运的还有另外两名年轻女子,无一例外地被强行灌了药,一刻钟不到,那两名女子的下体同样流出了触目惊心的血水。
“杜诚忠,你残杀亲骨肉,毫无人性,我诅咒你这辈子后继无人,无子送终!”
杜诚忠骤然惊醒,胸口急促起伏着,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抹了抹额上的汗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可梦中女子那充满怨恨的诅咒一声声地回响在耳边,教他不知不觉便白了脸。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突然梦到了以前那些事?良久,他急促的心跳才渐渐地平复了下来,想到方才那个梦,不禁皱起了眉头。
或者说,方才那并不是梦,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只不过却不知为何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记起了那些事。
难道是那日那孩子问的那句话触动了他的心底?
这辈子有过的后悔事么?他眼眸微微闪动,侧头望了望躺在身边的妻子,半晌,伸出手去轻轻将黏在女子脸颊上的发丝拨开,眼神中蕴含着浓浓的深情。
后悔?不,他不后悔!纵然再让他重新来一回,他的选择依然也会是一样的。
既然他深爱的女子不喜欢他有别人,那他便将阻碍他们在一起的一切都彻底扫清。反正那些也不过是侍候他的下人,生死去留本就是掌握在他的手里。
几个卑贱的下人而已,又有什么资格让他后悔?至于诅咒更是可笑,他可是从死人堆上爬起来的,死在他手上的人也数不胜数,难道还会怕一个贱婢的几句所谓‘诅咒’?
他冷哼一声,掖了掖身上锦被,重又阖上眼眸缓缓地睡了过去。
安平县衙里,贺绍廷盯着摆在床上的那封信函,脑子里一会儿想到当日田氏把信函封在他衣裳前叮嘱他的那些话,一会想到杜诚忠那日的回答,一会儿又想到早逝的娘亲。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拿起那封信函,缓缓地把它往正燃着的蜡烛递过去,看着信函一点一点地被烛火吞蚀,最终彻底化为灰烬。
姨母,对不住,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去找他。将来哪怕是乞讨,也不会讨到镇远将军府门前!
——
唐松年的平安归来,教整座县衙里的人都松了口气。虽然县里诸事有戴县丞和沈师爷帮忙处理,可唐大人不在,到底难以安心。
至于阮氏更是欢喜,尽管夫君是带着伤回来,可到底还是平安地回来了。王氏与周哥儿自然就更不必说了,一个迫不及待地要到朝云观还愿,一个彻底变成了爹爹的小尾巴。
而建章帝册立瑞王为新太子的邸报也在半个月后到了唐松年的手上。他仔仔细细地把手上的邸报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叹息一声,正要将邸报放好,一侧头便见女儿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自己的身边,正一脸认真地盯着他手中的邸报看。
他觉得有点儿好笑,捏捏小丫头的脸蛋戏谑般道:“我的宝丫可真聪明,小小年纪的连朝廷的邸报都看得懂了。”
许筠瑶的注意力全被邸报的内容吸引住了,对他的‘动手动脚’倒没什么大反应。
看来一切果然还是沿着上辈子的轨迹而行,而老匹夫很快便要调入兵部出任库部员外郎了。
一想到最多不过一年左右她便可以重回京城,许筠瑶眼中闪现着兴奋的光芒。
回到她上辈子最熟悉的京城,可操作之处便太多了。兵部被如今的新太子掌握着,能进兵部之人,多是新太子的心腹之臣,老匹夫一旦进了兵部,便足以说明他已经得了新太子的信任,日后可谓前程无量。
而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因为这代表着这辈子她有机会可以提前接触上辈子的皇帝夫君——如今的新太子第六子赵元祐,日后的豫王、大齐的第三任皇帝。
提前接触到赵元祐亦是代表着她可以有充足的时间与他培养感情,说不定将来还能谱写一曲帝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佳话来。
她睨了身边的唐松年一眼,忽地想到,上辈子老匹夫害得她当不成皇后,这辈子她说不定可以凭借着他的权势直接成为赵元祐日后的太子妃、元配皇后!
她越想越得意,脸上的小梨涡又不知不觉地被抿了出来。
或许这是老天爷让她穿越生死成为老匹夫女儿的真正用意,也是给她的一个补偿呢!
唐松年看着她这个模样忍不住好笑。他的小丫头可真是一点儿都不谦虚,谁夸了她,她都会立即便扬起甜蜜蜜的欢喜笑容,教人看了不禁从心里发笑。
这一日,阮氏倚窗而坐绣着帕子,偶尔抬头望望院里一手扶着后腰,空出的另一边手握着扇状的小木板,正与两个孩子玩着‘打毽球’的唐松年,唇边漾着温柔的笑容。
休养了这么多日子,唐松年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一时还未能回复到受伤之前,偶尔伤口处还会有点儿痛楚。而他也是个坐不定的,见天气正好,便招来一双儿女玩毽球。
当然,他受了伤,身体的灵活程度有损,故而突发奇想,改‘踢’为‘打’,他手持板子稳稳站着不动,以一敌二,逗着儿女玩耍。
他掌握着力度拿着板子朝着飞过来的毽球用力一拍,毽球便朝着许筠瑶飞了回去,然后……掉落地上。
“啊!又是你没打中,宝丫宝丫,你就跟木头叔家里养的那只笨笨的小鸭子一般,笨死了,一点儿也不像我聪明,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小孩!”见妹妹又没有挡住爹爹打回来的毽球,周哥儿气得用力跺了跺脚,又瞪了‘笨死了’的妹妹一眼,生气地嚷嚷着。
许筠瑶又羞又恼,不服气地朝他瞪了回去,扯着小奶音大声叫着:“你小你也笨,笨死了笨死了!”
“啊啊啊,你还敢骂我笨?就是你的错,害得我又输了!”周哥儿更生气了。
兄妹二人谁也不服谁,你一句我一句的谁也不肯退让。许筠瑶虽然说话利索了许多,可较长的句子还是说得磕磕巴巴的,哪里及得上比她年长,说话一溜顺的周哥儿,没一会儿就被对方驳得只会吭吭哧哧的。
唐松年笑眯眯地望着斗嘴的小兄妹俩,也不阻止,看着小丫头气得连连跳脚,小脸蛋涨得红通通,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怒火。
最后,他听到儿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夺过女儿手上的板子,大声道:“哪,你瞧着我怎么打,就这样,看见毽球来了就对着它狠狠一抽,把它打回去给爹爹。哎呦笨死了笨死了,不是这样握板子的,你怎的这般笨……”
他佯咳一声掩饰住笑容,看着小丫头噘着嘴明明一脸不乐意,可还是乖乖地跟着哥哥的动作学。
屋里的阮氏也瞧见了这一幕,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再嗔了那个明显在看好戏的无良爹一眼。
“唐松年,唐松年你给我出来,唐松年!”突然,仪门那边传来唐柏年恼怒的叫声,唐松年脸色一沉,顺手接住了朝自己飞来的毽球,又把它交给了往这边跑过来的周哥儿,拍拍儿子的小脸蛋道:“和妹妹玩吧!”
一直到爹爹的身影再看不到后,周哥儿才嘟囔着:“才不要和笨蛋宝丫玩呢!”
说完,朝着许筠瑶扮了个鬼脸,一溜烟便往东面贺绍廷暂住之处跑去,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噗嗤……”耳边仿佛听到言妩的笑声,本是不怎么在意周哥儿那个小家伙的许筠瑶脸色一僵,在心里强行挽尊:本宫本来就没打算和他一起,本宫又不是他那种幼稚的小不点,方才不过是迫于无奈不得已才会……
说着说着她又觉得有点儿无趣,一下子便闭了嘴,轻哼一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乐颠颠地朝着正往这边来的阮氏跑去,张开一双小短臂拖着长长的尾音软糯糯地唤:“娘……”
前院的唐柏年与唐松年此刻却是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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