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他如今这个时候还是知州之职,在众多朝廷官员当中暂且还显不出来。
唐松年捊须颔首,勉励了崔卓光几句,不经意间却看到了唐筠瑶脸上神情,怔了怔,额头上那股钝钝的痛楚又出现了。
“爹,我们回去了。”直到唐筠瑶清脆的嗓音响起,他才勉强压下那股异样的钝痛,清清嗓子嘱咐道,“路上小心。”
“哎。”唐筠瑶应下。
唐松年看着女儿女婿相携离开,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敛了下去,浓眉紧皱。
宝丫对卓光的态度太奇怪了,就好像一早便识得似,而且……
而且什么,他一时又说不出,只是心里突然会生出一种像被针扎中一般的尖锐痛楚,又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让他觉得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因为最近太累之故?”他皱着眉头,喃喃地说着。
唐筠瑶却不知道他的异样,回到府里便听下人禀报,说是严姑娘来了。
她一听便笑了,正欲问严姑娘现在何处,严小五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轻轻拉着她的袖子道:“瑶瑶你们回来了,让我好等。”
贺绍廷拍拍妻子的手背,柔声道:“你们说话,我先去书房处理些事。”
唐筠瑶应下,牵着严小五的手回到屋里,看着眼前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可眼睛依旧清澈如同两潭清泉的姑娘,满意地笑了笑,替她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嗔道:“一日大似一日,来年就会及笄了,还像个孩子一般。”
严小五冲她甜甜地笑,眉眼弯弯,脸上尽是依赖之色。
“可等了许久?”她问。
“快半个时辰了,你再不回来的话我就要回去了。”严小五往她身边蹭了蹭,撒娇地道。
唐筠瑶失笑,又问:“找我可有事?”
严小五点了点头,紧挨着她,有点儿闷闷不乐地道:“我爹要离京赴任了,我娘要跟着他去。”
严永业这几年一直在唐松年身边充任幕僚,唐松年见他虽非那等十分出色之人,但是却是个稳打稳扎的实干者,有心抬举他,便为他谋了个偏远小县的县令之职,也是存了让他继续历练之意。
严永业虽年过不惑,但却不曾放弃入仕之愿,如今见得偿所愿,自然大喜,郑重地谢过了唐松年,到吏部领了任职文书,择日便要离京赴任。
又因春闱将至,其长子年前便抵达京城备考,蒋氏虽不放心儿子,但同样更放心不下夫君,几经考虑之后,还是决定随夫前去赴任。
唐筠瑶知道严家的情况,闻言便轻抚着她的长发,柔声问:“那阿妩呢?是跟着你爹娘去,还是留在京里陪伴你的大哥大嫂?”
严小五犹豫良久,结结巴巴地回答:“虽然京中有你,有赵小五,也有大哥和大嫂,不过,我还是想和爹娘一起。”
唐筠瑶并没有太过意外她的选择,看着她脸上的不舍,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欣慰来。
对曾经的言妩来说,自己是她的唯一,是她最亲近最重要之人,为了自己,她甚至可以放弃可以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可对严小五来说,瑶瑶虽然很重要,但是却不及爹娘在她心中的地位,所以即使会不舍,但她还是会选择跟着爹娘离开。
她的心里并没有失落,也没有难过,阿妩可以这样选择,这才说明她彻彻底底与上辈子的许汀若,以及这辈子的异世魂言妩分离开来,她的人生确确实实是翻开了新的篇章。
什么凤命,什么命格,什么一体双魂,所有的一切都与严若妩无关,如今的她,只是在爹娘和兄长的疼爱下无忧无虑地长大的严小五,她或许也会有各种小烦恼,或许以后也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挫折,但那都不过是人生必经之路。
在将来,她会在爹娘的安排下,嫁得良人,从此一心一意在过着相夫教子的平凡生活,或许不会大富大贵,但却自有平凡的幸福,那才是严若妩的人生。
她轻轻地握着严小五的手,望入她的眼底深处:“可定好了启程的日子?”
“定好了,就在五日之后。瑶瑶,我舍不得你。”严小五闷闷不乐地回答。
唐筠瑶微微一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又不是日后便再也见不着了,我和赵小五都在京城,你什么时候想我们了便回来看一看便是。”
严小五还是闷闷的,靠着她嗯了一声。
唐筠瑶取笑:“这般爱黏人,将来若是嫁人可如何是好?”
“嫁人?嫁谁啊?”严小五呆呆地问。
“是呀,嫁谁呢?阿妩想要嫁谁呢?”唐筠瑶轻笑着反问。
“我没想嫁谁啊!”严小五愈发糊涂了。
唐筠瑶噗嗤一笑,又忍不住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真是个笨丫头!”
严小五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乐呵呵地道:“瑶瑶又欺负人呢!”
唐筠瑶愈发笑得开怀。
严小五望着她那明艳的笑容,也不禁笑了起来,笑声中,那点儿离愁别绪也消散了不少。
也是呢,瑶瑶和赵小五一直会在京城,不论什么时候想她们了都可以回来看看。
正要迈步进来的贺绍廷听到屋里的笑声,也不禁扬了扬嘴角,在屋外静静地听了片刻,而后笑着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欲打扰那两人。
却说晚膳过后,唐松年又回到书房处理公事,可这一回却不知怎么回事,他总是觉得心里乱得很,一时又像是被什么压着一般,连额头也跟着痛了起来。
他干脆扔掉手中的毫笔,背靠着太师椅揉了揉额角,接连呼吸了好几下,又灌了几口茶水,总算是觉得稍微好受了些许。
尽管如此,他却怎么也无法再静下心来处理公事,唯有叹了口气,合上公函,传来下人准备热水准备沐浴更衣。
待他坐入盛满了热水的浴桶,感受整个人被热水包围着的舒适,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忙碌一日的疲惫仿佛也一下子被洗去了一般。
他阖着眼眸,氤氲着的热气在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庞上熏出密密的细汗,不知不觉间,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很快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到一个场景,一名宫装丽人从御书房里走出来,他努力想要看清对方的容貌,可对方的脸却像是蒙着一层纱,让他看不清辩不明,只听到对方忽地启唇,一道陌生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原来是唐大人,许些日子不见,本宫怎么瞧着大人仿佛清减了许多?虽说崔大人是您的学生,可他犯下那等大错,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大人乃是国之栋梁,肱骨之臣,陛下圣明,自是不会牵连大人,大人又何必忧心呢!”
他顿时一愣,这声音虽然陌生,可是这说话的语气却是说不出的熟悉。
紧接着,他又听到身后有人诚惶诚恐地回答:“老臣汗颜,劳淑妃娘娘如此惦记,老臣惶恐!”
那声音似是顿了顿,继续道:“老臣听闻娘娘凤体违和,心中甚是挂虑,时逢三皇子降生,宫中处处需要打点,娘娘代理六宫更是劳心劳力,只也要多保重凤体,也好早日为陛下孕育龙儿。”
他猛地回过身去,白烟袅袅,片刻之后缓缓散去,清晰地映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那张脸,他每日都会在铜镜里看到,哪怕皱纹比他每日看到的要多,也比他每日看到的那张苍老,可他还是能一眼便认得出来,那正是他自己的脸!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又听到那道陌生的女声不疾不徐地回答:“托大人吉言。”
他骤然转身,对上的却是女子那陌生的脸,随即,他感到一阵头痛欲裂,一股无以言表的悲怆之感铺天盖地而来,心口更像被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凌迟着,痛得他脸色惨白,几乎忍受不住要扑倒在地翻滚起来。
“夫君,夫君,夫君……”一阵熟悉的温柔叫声穿透迷雾传入他的耳中,他一个激零,陡然睁开眼睛,便对上了阮氏溢满担心的神情。
“夫君,水都凉了,快起来,小心着凉。”阮氏掏出帕子欲替他拭去脸上的汗渍,手腕却被他一下子便抓住,随即听到他低哑地唤,“阿茹。”
她微微一笑,语气愈发的温柔:“好了,多大个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若是乏了,早些沐浴更衣回屋睡下岂不是更好?快起来,我给你擦擦身子。”
唐松年嗯了一声,从浴桶里跨了出去,由她侍候着擦身着衣。
衣带被系好的那一刻,他张开双手,环住身前女子的腰肢,把她带入怀中,哑声问:“今晚可容我回房睡了?”
阮氏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嗔道:“那你还藏不藏私房钱?”
唐松年轻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飞快地在她脸上啄了一记。
阮氏轻捶他一下:“还不把我放开,我让人进来收拾收拾。”
见她如此,唐松年便知道这一回睡书房的惩罚算是结束了,满意地松开了她,看着她转身出去唤人进来收拾,背着手慢条斯理地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回到了“久违”的正房,躺在了那张“久违”的大床上。
满床的熟悉馨香,也驱散了方才那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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