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回身,神色变得愉快而憧憬。
“明年,我想回中州一趟,自然把两仪琴也带去。夫子亲手斫的琴,想必,也希望亲手把它修复如初吧!”
端阳却敛了笑意,一丝阴云般的晦涩盖住了眸子里的光彩。
“梅先生自六年前退居家乡,便再没出过中州。他一直不肯来上阳城设坛讲学,实在是我辈痴愚学子的憾事。否则,你也能时时见到他老人家,不必像现在这样,只能睹物思人了!”
苏媺语气平静,半是安慰、半是解释地道:“夫子不慕名利,如今年纪大了,性子越发疏散。他说过,中州便是终老之地,碌碌一生之后,到了晚年,只想随心所欲一些,这也算是他老人家最后一点念想吧!”
二人说完,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了。
昔年,梅谷秋曾与南周末帝萧易是忘年之交。
自南周覆灭、萧易自尽,梅谷秋便返回中州,再不肯出山,除了几个入室弟子和三五好友,无论谁求到他门上,尽皆不见。
幸好,他是宿儒大师,是学子们心中高山仰止的所在,即便是大齐朝廷也不能逼迫于他。
这个尽人皆知,却又不能明言的事实,随着梅谷秋几位昔日好友的出仕,在士林中曾引起极大波澜,这其中便有苏栯。
每每思及此事,苏媺心中便五味难辨。
夫子放弃的所有,注定了他的晚年不能像年轻时期望的那样,平静地大去归隐。
中州的山门一关,关得住纷攘嘈杂的流言非议,关不住他心中夙愿未酬的遗憾!
端阳静静地望着逐日湖上的四时亭。
旧朝新代的兴亡交替,阻隔不了人世间的四时更迭,他与诸多虔诚向学的儒生们一样,对梅谷秋的归隐疑问重重。
只不过,在相处近两年之后,他已敏感察觉,那些不能触碰的冉冉往事,在苏媺这里,也许,注定得不到答案。
西风弥湖,水意微寒。
一枝火红灿灿的木槿花摇摇摆摆地坠在苏媺鬓边,檀墨拨开花枝,为她紧了紧身上的浅墨色石兰溪燕的薄秋氅。
苏媺对她宽慰地一笑,眼角的余光掠过端阳。
眼前这一人,非仇亦仇、是友非友,且极聪明敏锐,令她不敢将心中的怨恨放任自流。
何况,这一刻的安逸自在何等短暂。
就像垂花架上的木槿,在严冬到来前,努力竞放着它最后一抹艳影,那便“有花堪折直须折”吧!
她顺着端阳的目光,望向映日琉光的四时亭。
那亭子坐落在东湖小渚上,亭后有座秀巧的假山,正与端阳的金缕斋相连。
这一番景致在半遮半拥之间,令人想起万福宫的半月亭。
苏媺眉目飞扬起来,语气愉悦而赞叹。
“说起来,中秋那一晚,在万福宫的半月亭,我听到了极好的笛子,悠扬婉妙、清丽脱俗,与平素演奏的靡靡宫乐全然不同。最奇的是,吹笛的竟是一名女子!你若在场,也必要心生佩服的!”
端阳一听,自然十分感兴趣。
“教坊司的乐伎中竟有如此人物?能得你这般称赞,可见确有不凡之处。回宫后,我一定要见识一番!”
二人正说得兴起,远逸林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喧哗,有兵卫们的大声呼喝、刀剑的碰撞之声、猎犬的狂吠声,似乎,还夹杂着野兽的叫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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