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虽然偏僻阴寒,却是北方的关塞要地。出了豫州边境的靖安关,再往北不过二三十里便是北胡草原,历代朝廷皆屯重兵以卫此关,五品以上文武官员皆属朝廷重职。
现下,兵部不在太子手中,翮贵妃是想借机把个别要职换上自己人。只是豫州别驾换人,最终还要皇帝点头,这个“停职待参”便有了无数文章可做。想必翮贵妃还没有考虑清楚,是看在顺安太妃的面子上对孙鹖稍加安抚,还是顺了自己的性子,把这个没有眼色的家伙一撸到底。
中秋节那晚,顺安太妃的神色举止宛在眼前,那一颦一笑,都仿佛平和慈悲,又似带着隐隐期许,是一个将暮的老人隐在富贵满足下的卑微和努力。
“翮贵妃的心太贪了!太妃娘家几乎没剩下什么人,统共剩了这么个能看在眼里的亲戚,她竟一点余地不留。”苏媺敛了笑容,微露寒意,如西风清落叶、碧阶空冷。
她微吟一瞬,举目示意释香:“我们不能跟凤藻宫、东宫对上,但太妃伸了手,永福宫的面子就一定要给。你替我告诉父亲,孙大人若只想保个清白名声,父亲可从中斡旋;若想为社稷做点实事,可将太子中饱私囊的证据,交给御史中丞韩凛。眼下,御史台正等着抓太子的小辫子呢!”
释香细细品了品,笑中带了钦佩之意:“小姐此番安排,既能雪中送炭,也能试出孙鹖是否是真君子,还能将太子的龌龊事揭开来,一举三得,比老爷都周全。”
苏媺垂眸,将金橘放到鼻下轻嗅,甜香中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苦,却又不可遏抑的放大开来,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父亲苏栯心地中正,无论雪中送炭,亦或锦上添花,第一举动必出于天性真情、以诚相鉴,鲜少施恩或利用。
而自己呢?小小年纪,已是冷心寒肠,心有块垒,却无磊落青山,胸有丘壑,却不择适处安放。交人必以利,万事皆衡量,纵使心慕玉壶冰心、白鸥之盟,却终究只能化为纸上虚画、诗里空言。
苏媺正心中黯然,释香把那盘皮色鲜艳油润的岭南金橘挪到近前,左瞅右瞅,挑了最大个的剥得干净,殷殷递过来:“小姐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可要多笑笑!”
苏媺一愣:“傻丫头,笑也要有个由头。若无事也笑,小姐岂非跟你一样,一对傻子?”
“小姐下辈子跟‘傻’也挨不上边儿!夫子就说过:小姐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小姐,心有多窍,什么事都难不倒;释香和檀墨是最忠心的丫头,只听小姐的话,陪着小姐,形影不离!奴婢可是一直记得夫子的话!”
苏媺的手柔柔地落在释香的发鬟上,钗环闪耀,迷蒙了她的双眸,仿佛又回到丱角稚儿时,释香和檀墨跟着她,在明净空濛的山林里,在寂寂无声的佛塔间,嬉戏跳跃,无拘无束……
稍晚些时候,秀姀知晓了此事,疑惑地问:“小姐若借机交好顺安太妃,咱们岂不又添了一大助力?”
苏媺摇摇头:秀姀虽熟知宫中人事,但格局终究小了些,心也太急切了。
她想起自中秋宴后,顺安太妃虽面上一如既往的和气,但再未有亲热示好之举,甚至有些许淡淡的疏远。
苏媺温言点拨秀姀,似轻风微起、春风化雨:“万福宫一向明哲保身,倘若我们有意显示与太妃亲厚,或动辄拿一些小事携恩求报,只怕令人为难生厌。不如作为一张底牌,以备他日之需。”
秀姀低头沉默片刻,方才回道:“小姐说得有理!太妃性子宽厚,倒不用怕她翻脸不认人。”
苏媺一滞,不禁看了秀姀一眼,见她垂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身前,整个人透着一种隐隐的疏离和抗拒。她心中叹息,良久,终究未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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