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欢的语声如风铃一般,清脆爽快。
“打探回来的消息确是如此,都说这位尤姑娘在西北精心养了几年,虽然身子还是弱,却出落得天仙一般。不过,奴婢觉得,那西北是蛮荒之地,民风朴拙,老百姓见过几个绝色人物?尤姑娘小时候吃了多少苦,几年功夫,就能养出个天仙?果真如此,瀛云王还能拒之门外?男人但凡富贵有闲,有几个是不贪色的,只瞧太子是个什么德性,不就知道了?”
夕安见苏媺但笑不语,伸手点着朝欢一张快嘴,数落道:“你别这么快就下结论!人人都这样讲,未必就是空穴来风,你且耐心些,听小姐怎么说!”
苏媺正看着窗外的兰圃边,那片匍匐缠绕的鸳鸯藤。
犹记得,春末时分,鸳鸯藤开了黄白相间的花,花丝纤婉柔婀、随风摇曳,似美人挽留情郎的纤纤素手。
可是,这般低贱的药用之物,若不是还有几分用处,纵然那花再美,也绝不会出现在后宫的花圃里。
就像此时,夕安正拿了小汤匙,搅着碧云芳草白瓷盅里的金银花露,那是以鸳鸯藤做主料,加了菊花、桔梗、甘草、黄糖熬煮成的甜饮,炎炎夏日用来消火祛暑,是最好不过了,那甜中带了一丝微苦的爽意,连庆妃也爱。
“尤姑娘美不美,并不重要!”苏媺接过花露,语笑晏晏地,对朝欢道。
“重要的是,瀛云王若接纳了她,确切说,是接纳了尤钊的投诚,对他而言,不但没有丝毫助益,反而会陷入被动。现下,皇帝对兵权之事极为敏感,否则,岳城也不会招了他的忌讳,太子也不会得了他那么多不满。瀛云王是个头脑清明的人,纵使要招揽人,为自己所用,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跑到皇帝面前,去捋老虎的胡子!”
朝欢了悟,立刻道:“既如此,尤钊背后已算是有了瀛云王的影子,要想借着瀛云王举荐,调往山南道,只怕皇帝也会再三考量吧?”
苏媺摇头,叹道:“瀛云王婉拒尤钊时,说得明白,之所以看重他,乃是为朝廷发掘人才,而非为自己谋私利。这番姿态,何其昭昭,不惧人言,皇帝也难免动容。再者,他在奏折里说:尤钊擅长山地作战,而西北多草原,于他,实在不是最大的用武之地,但若调往南地,必能一展长才,不但有助于早日平定西南,更能彰显朝廷的知人善任……”
苏媺说着,面上添了三分忧色,似是被金银花露中那一丝微苦侵染了舌尖,不由眉间微蹙。
松子山之战,使南周遗部的一支损失惨重,被迫撤往苍山老林的深处,暂作休整。那之后,大齐军求胜心切,数次仓促出击,反而堕其术中、屡战屡败。
南北迢迢,有数千里之遥,山南道驻军又刻意隐瞒,景元帝想必还未及知晓详情,可他若知道了,会不会在激怒之下乾纲独断,一纸调令将尤钊派往西南?
苏媺将汤盅放在藤花小几上,拿起一幅画像,那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面孔。
去年秋末,京郊囿趣园中,远逸林边那场令人印象深刻的戏猎,又浮现眼前,那位身形粗壮的将官,竟然就是尤钊!
那身染血迹却满不在乎的激昂神情、那糙汉般的外形和精明内敛的巨大反差,还有绝非凡物的苍虹、瀛云王的礼遇,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苏媺不知,侒王对上尤钊,胜算几何?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力阻止尤钊调往南地!
她咬着唇,苦苦思索着,半晌,沉沉开口。
“我记得,前几年在夫子那里,看过一张兄长调防的军图,如今,已是废弃不用了?”
朝欢一愣:“那是……五年前的军图了……”
苏媺点头,眸底闪过一抹狠意,舌尖微颤,一丝铁锈般的血腥之气在舌腔漫开来。
“南地虽在战时,但一直有胆子大的商人暗中往来于两边,做些奇货生意、以谋暴利,这是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事。传令给关浄,假托南地商人的名义,把军图送到尤钊手上。哼,他不是擅长山地作战么?就算是废弃的军图,也是真的军图,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他能出什么奇招妙计?”
窗外,宫苑宁静如斯,一只红嘴鹦哥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忽然俯冲进兰圃里,左瞧右看,又猛地振羽而起,“扑棱一声”飞走了。
那羽翅尖利如刀,划过碧色萋萋的兰草,带起片片碎叶、簌簌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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