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慢慢睁开他的眼睛。光线有些刺眼,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没了视觉,视觉之外的感觉还在慢慢复苏。
他首先闻到的是一股似有似无的药水的味道,紧接着他的耳边模模糊糊地响起了几个人的声音,他能听出那些人在紧张地交流着什么,但只是听得朦朦胧胧。
他努力集中精神,想思考些什么,大脑却是一阵的眩晕,迷迷糊糊似乎又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再次睁开眼睛。这时,光线已经柔和了很多。
年轻人的视线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这是个纯白色的房间,他的眼前是一盏大号的无影灯,此时已经灭了。光是从房间之外透进来里的,灯光有些暗淡。柔和的灯光里夹杂着浓烈的酒精和药水的味道。
“这儿是什么地方?”
年轻人开始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大脑又是一阵眩晕,他闭上眼睛缓了缓,再次睁开眼睛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地方。
眼前还是那盏闪烁着微弱反光的无影灯,再上面就是一面雪白的房顶了。
他的鼻子上被蒙上了氧气罩,手臂上接着输液的管子。年轻人微微侧头,脖子立刻发出一阵剧痛,然后那疼痛像爆炸了一般迅速向四肢辐射开来,疼得他一声闷哼,差点儿晕了过去。
疼痛稍减,年轻人又一次挣扎着拉开了自己的沉重的眼皮。视线的尽头是面白色的墙,墙的上半部分应该是一排落地窗,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排落地窗的下半部分。落地窗后几个人影正在摇晃着,似乎有人在向他这里看着。玻璃窗下方是一排鲜红的数字,最后一个数字正在一秒一秒地跳动着。很明显,那只是一个时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3:25:31。在年轻人眼前不远的地方是一面玻璃墙。从玻璃墙到那面白色高墙之间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大厅空荡荡的,少有人来往。大厅的两侧整齐得排列了几只高大的罐子。罐子反射着白色的灯光,让年轻人不能清楚地看清里面的东西……
“这是什么地方?”
他想开口提问,一阵剧痛再次传遍全身,问题最后化成了一声闷哼。
这个问题慢慢折磨着年轻人那个本来就迷迷糊糊的脑袋。仿佛是为了逃离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另一个问题本能一般从大脑深处渐渐浮现了出来。
“我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次他没有再失望,答案像电影一样开始一帧一帧地在大脑里放映,开始速度很慢,就像一张一张地在浏览相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图片终于连成了生动的画面。
他的名字叫唐少,这个名字还是他上中学以后自己改的。他本来的名字,唐少龙,本来也不是很难让人接受,但叛逆的他觉得唐少更酷一些,于是便删去了名字里的这个龙字。然后,他的名字便成了这样一个听起来既像大家公子又像街头混混的模样。
然而,他的人生却没有像他的名字一样发展下去,现在的他既不像个公子也不像个混混。他成绩一般,在中学混得也一般,不是学霸也不是学渣,曾经励志要做混混的那段时间里也只是在几次群殴中充当了拉拉队的角色。
然后他上了普通的大学,学了个伪热门专业——游戏设计。凭借着大学里学的这门手艺,唐少做了一个不温不火的小游戏,挣了一笔不多不少的钱。这笔钱不能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但可以让他三五年内衣食无忧。
这三五年里他就成了一名无业的北漂,如果非要用一个精准的词语定义他的身份的话,那就是宅男。他的人生基本都在他那台配备还算高端的电脑里了:一个断时续似乎永远也开发不完的小游戏就是他的事业,几乎占了他三分之二时间的某款热门网络游戏就是他的生活。这样的人生在别人眼里就是不求上进,但他自己过得也还算惬意。
然而这样的人生似乎也到了尽头。
大学刚毕业的这两年里,唐少那些网络世界里的朋友越来越少,显然他们已经回到了那个叫现实的世界。原本绚烂丰满的网络世界变得空空荡荡的,唐少那丰富多彩的占了三分之二的时间已经萎缩成了六分之一都不到,剩下的时间没有被事业侵占反而是被孤独占去了大半。
其实在网络的世界里,唐少也是孤独的。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说脏话,也不怎么吹牛,在网络的世界里他这样的人就是异类。不同的是,在以前他是在热热闹闹的人群里孤独,现在他是在冷冷清清的地方孤独。
可他是宅男,他并不怕孤独,甚至能在孤独的生活里自得其乐。但他又是害怕孤独的,他害怕承认自己是孤独的。
宅男的人生最怕的就是思考人生意义。人生意义就像是存在于宅男世界里的一个无底洞,而且还是会慢慢长大的无底洞。它小的时候,你可以选择逃避,只当它是这个世界里普普通通的一口井,但它一天天变大时,掉下去似乎就成了宅男的宿命。
唐少开始思考人生意义时,也就注定了他的最终归属。
当他站在高高的楼顶,心里没有一丝的恐惧。他很久之前就开始思考死亡这个话题,然后得出了一个很科学的结论:人类也许并不害怕死亡,人类只是天生害怕疼痛,害怕恐怖,他们害怕死亡之前的疼痛,恐惧死亡瞬间带给自己的恐惧。如果人类没有这样的“天性”,在人生高潮之后选择了断自己也许将成为大部分人的选择吧。
有的人因为绝望而死,绝望的人面对死亡时应该是欲哭无泪的;有的人因为踏上绝路而死,他们死亡时还有很多不甘。唐少的死更像是顺其自然发生的,他不抱怨,不失望,只是单纯地想踏出那一步,从人间到阴间,并且深深地希望不要再有来世,这就是他认为的,抛却了人类“天性”之后的自然而然的抉择。
有些清冷的大街,几个人还在低头看着手机,几个人正抬头张望并张大了嘴巴。从楼顶到地狱的路匆匆忙忙,但唐少还是淡然地把这幅画面印在了脑袋里。
“这里应该不是地狱,那就应该是天堂了。”唐少从头到脚还能动的就只剩下那颗迷糊的大脑了。他慢慢沉浸在了自己那略显模糊的想象中,闭上眼睛想要感受一下来自天堂的光,听说那光是可以抚平伤痛的。
过了不多时,身体慢慢明显的疼痛却告诉了他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天堂?醒醒吧宅男!”
这次的疼痛已经不是稍动便会疼痛的问题了,而是不动都会疼得他身体微微颤抖,他不得不咬紧了牙才没喊出声。
“MD,居然没死成!”
渐渐清醒的大脑被身体的疼痛挑逗得有些愤怒。既然都是疼痛,唐少索性咬了咬牙轻轻地转动着自己的头,重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他所在的房间其它的角落也是白色的,目光所到之处也都是令人眩晕的白。房间外偶尔有白色大褂的人走过,有两个人正对着自己的方向指指点点。
“是医院?”
这个想法一出现便立刻就被他否定了。他分明记得母亲住院时的情境:一个房间,几个病人,病房外的楼道里总是吵吵嚷嚷的,而比那吵吵嚷嚷更无处可逃的还有酒精药水的刺鼻味道和一些臭脚丫子的味道。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特护病房?”想想自己的身份,要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唐少几乎笑了出来。
半睡半醒间的唐少,被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他努力睁开一双慵懒的眼睛,抬头看看对面墙上的时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08:12:21。
玻璃墙外的大厅里,已经有了很多的人。他们三三两两围着外面的罐子在讨论着些什么,几个人还不时用手指在平板电脑上点点画画的。
罐子里装着乳黄色的液体,不时有几个泡泡从罐子中心冒出来。罐子并不是全透明,但依然可以看出里面有人形的影子。
“这是在拍生化危机续集嘛!”唐少又把这个视野宽阔的地方扫视了一遍,想找到生化危机电影里那个有着伞形标志的公司。他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标记,反而看到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圆形标志,那标志的图案有些复杂,唯一可以分辨清楚的是圆形中心的一个大写字母“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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