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来越觉得可惜,转头往四周看,看见墙上角落里堆着垃圾,上方电线电话线晾衣绳缠成一团,其中一根绳子上挂着一件破旧的红T恤,越发显得乱糟糟的。荆承刚才在门口看见少了门板都那么激动,看见这些会是什么心情,许问简直不敢想象。
“先生离开之后,房子被租了出去。分租给很多民户,他们不知珍惜,更无保养,把好好一座房子,折腾成了现在这样。”
荆承的声音平静,下面却仿佛隐藏着许多暗流。许问摸了一下旁边的墙面,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弄成这样的确可惜。但当时那个时代,活着就挺不容易的了,让他们保养宅子什么的,也太强求了吧。”
荆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指向后面说:“这是门厅,正厅在后面。”
两人走出门厅对面的门,穿过一个小天井,到达后面的正厅。
正厅果然大多了,共有两层,单层面积就有门厅的两个大。这座屋子保存得比之前那个门厅要完好一点,但里面堆满了各种垃圾一样的杂物,大部分窗户都被这些东西挡住,环境非常昏暗。
许问皱皱眉,转了个身,突然呆了一呆。
被挡住的窗户只是一部分,而越是黑暗的地方,光明也越是显眼。许问看见的是大厅的一角,那里有一扇雕花窗户,窗棂尚算完整,透过它能看见外面的景致。
那景致非常简单,仅仅只是一树芭蕉。蕉叶如扇般在风中轻轻摇动,绿得像一叶透光的翡翠。木制的花窗像一幅画框,把它框在里面,那绿色蓬勃的生命力,却仿佛要透出方框溢出来一样。
许问早就听说过万园的园林以景入画,但他从来没想到过,这巧妙的取景构图会让这样简单的一幅“画”,拥有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许问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完全不能移开目光。
“……这里以前叫四时堂,建造的时候便以四时为题,共设了十二面花窗,每面窗透出去的景色皆有不同,四季分明,各有情致。”荆承的声音徐徐传来,带着一种空旷的悠远。
“的确很美。”许问真心实意地赞美。
“可惜如今已经面目全非,四时堂再无昔日面貌。”荆承轻轻感叹。
“太可惜了。”许问同样真心实意。
“小先生您也这么觉得?”荆承转头看他,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闪动着幽幽的光芒。
“当然。这扇窗户真的很美,美好的东西被人破坏,总会让人觉得特别可惜。”许问说。
“小先生能这样想,那真是太好了。”荆承轻声说,眼睛里有某种光芒变得更加明亮。
许问没有留意,他环视四周,眼睛逐渐适应周围的环境,看清了更多的细节。
他想起荆承之前说的,他那位名叫连墨的曾祖父,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他本来对这位莫明其妙出现,又莫明其妙给自己留下遗产的曾祖父没什么实在的感觉,但现在看见这座宅子,恍惚间却好像看见了一个孩子,站在宽敞洁净的大厅里,回头看着自己的样子。
许问心中一动,突然问道:“请问曾祖父他老人家葬在何处,我可以去拜祭一下吗?”
荆承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他轻轻一点头,道:“当然,请跟我来。”
许问跟着荆承,穿过正厅的后门,来到后面的庭院,并沿回廊,向庭院深处走去。
院子一半是空地,一半是池塘。空地上各种各样的杂草疯长,一角有一口井,井栏半朽,旁边倒着一只木桶,同样也破了一大半。透过这些杂草,隐约可见塘边的太湖石。它们顽固地竖在那里,维持着这座曾经精美庭院最后的尊严。
他们越走越深,许问心中疑惑,难道他的曾祖父就葬在这座宅院中?
为什么?
球球一直老实坐在他肩膀上,可现在见到那些飘摇的杂草,突然轻轻一蹬,跳了下去,黑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草丛中。
许问看了球球一眼,回神时,荆承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先生的碑。”荆承道。
他声音低沉,像有风起,许问打了个激灵。
眼前是一面白墙和几竿修竹,竹间墙上立着一道碑,黑色花岗岩制成,上面熟悉的瘦金体写着三个简简单单的字——未竟冢。
“未竟冢?这是什么意思?”许问有些疑惑。
“先生过世之前,有一些未竟的愿望,他念念不忘,嘱咐我将名字取成这个。”荆承注视着石碑,平淡地说。
“什么愿望?”许问问。
“修复这座老宅,将其恢复原貌。”荆承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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