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箫声忽然飘起,在这寒寂的夜里。
韵柳轻放下手中的书,凝神去听。萧声幽沉,在这寒意凛凛的夜晚来听,更是深透着无尽的苍凉况味。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吹这曲子。应该是这肖府里的人。韵柳暗自揣度,她首先想到的是肖思泽。她心想他刚刚没了一个小妾,多少也该会有些伤怀吧。这箫声中暗透的凄怆倒也符合他此时的心境,不为了那死了的女人,也为了伤怀他自己的遭遇。而且,他那个人看起来儒雅的很,倒也像是一个摆弄丝竹的人。
‘吱呀!’一声沉响。韵柳一惊,猛然从刚才那一番思绪中回过心神,像是院门被人打开了。她意识到是有人来了。
前段日子,府里在大操大办原来那位二姨***丧事。这段乱糟糟的时候,为了防备再有人借她生事,日夜间她住的院门都是锁上的。她住的院子不准人来,也不准她出去,只有周妈陪住在这里。每天里,也只有吹吹打打的哀乐声能飘的进来。晚上,更是从没有人来过。会是谁呢?
再也不及细想,韵柳已经站起了身,听见屋外传来的是一个慢且稳的步子,又听见东屋的周妈已经出去开屋门了。韵柳竭力定了定心神,转身走进堂屋里去。那人也正低着脸迈过门槛进屋里来。屋里柔黄黄的灯光随即落在了他的身上,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眉清目秀的面孔,目光深沉却温煦——是肖思泽。
韵柳倒是愣了一下,正在想着刚才那凄怆的箫曲该是他吹奏的,他倒出现在这里了。看来并不是他,她猜错了。说不上为什么,她心里这一刹那间竟有一些些怅然若失。她不自主的就去凝神再听那箫声是不是还在,却也没有了。
耳边唯有寂寂的风声。
迟疑间,思泽却是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韵柳翻然回过心神,低垂着的眼中猛然看见面前低垂着的袍襟子,不禁深深一惊,出于本能的,脚下连忙就后退出去两步。她心里也一阵惊恐不定:他这么晚来这里,是做什么?难道……她只是低着脸,眼睛的余光里却警惕着他不要再向她*近过来。她整个绷得紧紧的。
她对他的忌惮,思泽又怎能看不出来。他迟疑的立在原地,浑身僵滞了一下。虽然早就已经知道她的态度,不过,不知为何,一面对她的他的忌惮、回避,他内心深处还是会滋生出一些些怅然若失的惆怅。
思泽很快就收起了那一点自怜自伤,既然她不是自愿,他也决不会让自己对她有非分之想。他是个行君子作派的人,受过新式教育,也懂得尊重女性。……不过,他对自己的行为自然是能管的住的。可是,对自己的心到底又能管的住几分呢?就很难说了吧。他是个寂寞的人,寂寥的心是渴求慰藉的。只是,现在的思泽自然没有意识到这些,有时候,只是简单的希望身旁有个合适的说话对象,他也便满足了。
“我今天才从希源那里知道你原来还在肖府。”他轻声启口,一面转过身去,举目四望,随意的打量着她这屋子的摆设,“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想法。你是……”他忽然停顿了一下,韵柳在他身后注意到他略低了一下头,重新抬起脸来,方又接着道:
“你是云艾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
他这淡淡的一句话却是让韵柳深深怔了一怔。身后的她,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我今晚来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也不愿再回林府去?”他又接着道,“你要是不再想回去,我就去和我们老太太说一声,让她收你做一个干女儿。你留在肖府也就是名正言顺了。”
思泽一面说着,目光一一掠过屋子里的每一样摆设。奇怪的是,这屋里每一样寻常可见的物件都因为沾染了她的气息而显得有些与众不同起来,每一杯一盏都会在他的心里激荡起一圈圈情感的涟漪来。他贪恋的看着这屋里的一物一件。
他在打量着她的屋子,在他身后,韵柳却是在深深探究的注视着他。听他的口气,仿佛他和云艾真的是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而且,他为什么要说她不想再回林府去?
思泽环视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怔怔不语的韵柳身上。他迟疑了一下,从她疑虑的眼神里,他意识到了些什么。
“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情,”他微微笑了一笑,却把目光又从她身上撇开,“是之前你二姐告诉我的。那还是几年前的事了。”他稍顿了一下,极轻的低叹了一声,低声道:“你二姐说过,你和你母亲一直是被你父亲关着,你们母女在林家的处境并不太好。”
“她还跟我说过你一直都想出了林府。”思泽这样回顾着往昔,神情却也不自主的黯淡了下去。隔了这些年,云艾偶然跟他说过的这些事情,如今依然记得这样清楚,单想到这一点,就让他觉得怆然。
这时候的韵柳更只有惊疑不定的深看着他。她不明白,云艾怎么会轻易的把家里那些不足向外人道的事细致的去告诉了一个外人。难道,他和云艾……可是,云艾明明说……
两人静默间,听得见屋外的寒风在吹着枯树枝,发出干喇喇的声响。韵柳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也忽然干得厉害。——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二姐会骗她。如果他和云艾之间真的有过什么,那晚她离家之前,为什么二姐只言未提呢?而且还提醒她……
“你怎么了?”思泽回过心神来,轻声问道。怜惜的目光关切的看着她。
她神情中的每一点暗淡、疑虑,他看在眼里,就会牵挂在心里;但是,他却无法料想到云艾在韵柳进肖府前对她的那一番告诫。他只是淡淡一笑,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肖家把你强弄进府里来?”
韵柳却只是不作声,漠然着神情,隔着一定距离深深观望着他。像是玻璃橱窗里没有表情的木美人,冷冷的目光里透出的是距离感,隔着一层玻璃,让人无法触摸到她的人,也无法触摸她的心。
思泽也觉得她忌惮的目光像一层隔膜隔着他和她。却更让她身上透出一种魅惑一般的吸引力。他沉沉的撇开了目光。
“希源做事向来不循章法。他应该没有太难为你吧?”他顿了一顿,沉声道,“当然,这段日子,他一直把你关着这里,的确太委屈你了。”
“不过,希源这么安排是因为不想再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上次,赵家的人……”说着,他忽然顿住了。
他收住这个了话头,因为这只会让他想起翠蝶的那一份心酸来。有时候,他真的不愿再去想她了,他未尝不暗地里怨过翠蝶的脆弱,就这么轻易的抛下他,难道他和她的事就这么容易割舍吗?……他只是径直又低沉向韵柳道:
“你这院子以后不会再上锁了。丧事已经办完了,府里头也不会再有外人出入。你要是不再想回去,就安心在府里住下来,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便可以了,不要见外。”
“你和我二姐……”韵柳犹豫了片刻,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虑。她直直的看着他。
思泽迟疑了一下,神色黯然的看了她一眼,“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他低垂下眼,低声道,“都过去了。如今,都各自有家庭了。”
“那些事是不该再提起的了。”说着,他黯然的低眼沉吟下去。
有时候,最隐秘的痛是不能在人前提及的。思泽抬起脸来,竭力想从这片哀思里摆脱出来;他不经意的一眼看出去,透过里屋门上半撩开着的门帘,正注意到屋里书桌上摆放着有书。
“原来你也喜欢看书。”思泽忽然淡笑着道。
爱书的人对书向来是最为敏感的。他脚下不由自主的就朝里屋走了去,想看看她都在看些什么书。他心不由主的就想多了解她。韵柳缓缓移开步子,也随后走了进去。思泽走到书桌旁,拾起一垛书,一本一本的检阅着,话题牵涉到书,口边的话也不由得多了起来,或评点,或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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