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凄迷稀薄,张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冷且硬的立在冷风里。
两辆黑色轿车已经等候在门外多时了,车门已经打开,两个士兵扶门立在一侧。没有人作声。门里,张府的佣人垂着手低着脸立在一侧,也没人敢弄出一点声响出来。平日不大出门的张老太太在韵柳的搀扶下从这些佣人身旁走过,首先跨出了门去,弯身坐进了一辆车里。
韵柳没有一起上车,把老太太送进车坐下,她随即又扭过身去,目光正要朝门里奶妈和小宝的身影看过去,却不经意间先看见了立在门前石阶上的张启良。他正在把一副手套往手上带,带上一只后,又用另一手把手指一一捋过,让手套更为贴合他的手。他只是一声不响,目光里却凝结着深深的思索。
韵柳看着他,没有立即转移开自己的视线。她能够体会到他现在所承受的压力。记得他说过,这次这场仗不好打,现在,南京政府又对他的家人做出这样的安排,等于又给他增加了一重压力。恐怕他心里的压力还不止于这些,——身为这个家的支柱,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却要让家人因为自己而受到牵累;身为军人,南京政府虽然重用他,同时却又不信任他,服务于这样的当局,他心里的那种怅惘怕是更无法轻易释怀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韵柳在看他。张启良忽然微微一转脸,目光直直朝她投射了过来。韵柳仓促撇下了自己地目光,一面把脸略低了下去。这时,奶妈抱着小宝,已经也从府里出来了。奶妈这次也要跟着一起去,心里委实觉得委屈,自己一个外姓人要是跟着一起丢了命,实在是很冤。16K恐惧使她整个变得硬邦邦的。抱着小宝颤悠悠的就往另一辆汽车走去。
要上车的时候,小宝却忽然间闹起了别扭,小孩子不懂什么,只是已经能认得要带自己走的这些人都是些陌生人,本能感到了一种恐惧。小男孩就是不肯上车,他挣扎着从奶妈不复温暖柔和的怀抱里扭过头去,眼泪汪汪的看向远远站在一旁沉沉不做声的父亲张启良,伸着两只小手,哭着要爸爸。小男孩只知道这时候爸爸地怀抱一定会是温暖的、安全的。
奶妈没敢把小宝去送给张启良。是张启良自己忽然一声不响三两步走了过来,把小宝从奶妈手里接了过来,却也不去哄,只是把幼子静静搂在自己怀里。孩子在他肩头哭着。他自己的胸口里却浓浓有一团怅惘无法宣泄得出来,——如果这次得胜回来,自然最好,但万一若是打败了,等待他和家人的将会是什么呢?……他有些不敢往下想。
现在身边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的人太多了。他还没去打。当局就对他表现出了不信任的态度。他知道那是有人在背后说了什么了。的确,他昔日的许多同学都已经投到了共军地阵营里,怀疑他会随波逐流。不是没有道理。但,可怕的并不是这个,可怕的是对一个人的疑心一旦种下,想要拔除就难了。他知道,现在当局既然已经对他心存疑窦,这次万一自己要是战败,那些想把他从现在地位置上弄下去的人再趁势在背后耍上一点手段,推上一把,只怕自己还有家人,真的是凶多吉少了。乱世用重典,委员长惩治背叛党国的人,那种狠辣的手段,他不是没有见识过。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不能为他所控制地因素真得是太多了,这一次,他真正有些感到了无奈与无力。
“这样哭下去,大冷地天,喝了冷风进肚子里,该要着凉了。”
忽然听见一个温婉地声音,张启良抬起眼睛,看见韵柳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
“来,把他给我吧。”她看着他,说。
张启良不做声的看着韵柳,她的目光轻柔之中却深透着一份淡定,这让他方才纷乱地心莫名的安定了下去一些。他没说什么,就把小宝送到了她的怀里去。只是,这时再看她,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已经更亲近了几分。他的心里同时也更加确信了一点,这是一个能为自己分担,能和自己共患难的女人。
韵柳拿出手帕去轻轻的给小男孩擦着脸上的眼泪水和鼻涕,他的小脸虽然还是那么的稚嫩,俊秀的眼眉间却已经分明透着几分他父亲的影子。
“小宝乖,不哭了。”韵柳一面轻声哄着他,说,“小宝长大后还要像爸爸一样呢,你看,爸爸可不像小宝这样爱哭。”
小男孩长长的睫毛上还沾挂着晶莹的泪珠子,眨巴眨巴看着温柔可亲的韵柳,很快就似乎是全然忘记了要去咧着嘴哭了。韵柳把他轻轻一搂,让他伏在自己的肩上,一面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一面又接着去轻声和他说话:
“小宝爱不爱听故事呢?我会讲很多很多好听的故事。我还会唱好听的童谣,小宝要不要学呢——”
“妈妈,……”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募地让韵柳呆了一下,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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