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次跟须爷爷去地里,眼看着他从山坡摔下去,腿都摔掉一截,可等我跑过去,他什么事情都没有,还以为我没看见他摔倒。”
“……”
楚稚水心说老白确实脑袋不灵光,这确实把小姑娘当憨憨,不掉马甲才不正常。
“他是不是在外面犯事儿了,这两年经常拿钱给我,我不要就送东西过来,我都没有动。”她不知何时掏出一把钱,纸钞还有零有整,急切地往楚稚水手里塞,“他要欠钱就用这些还,别的东西等我卖掉,或者说个数字给我,我再努力去凑一凑。”
陈珠慧身世坎坷、自幼早熟,听闻过村里人欠债被打的事,还有做不法生意被抓的新闻。
“我们长得很像讨债的吗?”楚稚水不敢接钱,赶紧摆手婉拒,“不不不,虽然跟钱有关系,但不完全是这个,还有别的原因。”
陈珠慧闻言,她顿时脸色煞白,心慌意乱道:“还有更严重的事吗?”
楚稚水为难道:“珠慧,你应该也知道须老身份特殊,他其实不是人类,犯的不是人类法,主要是妖怪的法。”
“他犯了什么妖法呢?”
楚稚水不好作答,虽然老白袭击自己,但陈珠慧又没作恶,有些话不该对孩子说。
“那他犯的错跟我有关吗?”陈珠慧见她不言,眼睫毛震颤起来,哀声道,“大家都说我会给别人带来霉运,从爸爸妈妈到爷爷,现在又是须爷爷……”
她由于莫名其妙的能力饱受亲戚唾弃,好不容易跟不在乎的爷爷和须爷爷度过一段安宁生活,谁料事故频出,真像诅咒一样。
她有时候都怀疑自己确实沾染不干净的东西,否则跟她接触的人为何总是事事不顺?
楚稚水错愕,随即速答道:“跟你没关系。”
“但是……”
“跟你没关系,不管犯法的理由是什么,都该由那个做错事的人或妖承担,只要你没有犯罪或教唆犯罪,那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楚稚水眼眸清透,态度斩钉截铁。她语气不紧不慢,莫名就使人信服,让陈珠慧收声。
“好啦,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须老是怕你担心,最后打扰你高考,所以让我们来一趟。”楚稚水捏着兜内的失忆泡泡水,柔声道,“不过,他不知道你能看见妖怪,现在你有个选择机会,要不要忘掉这些事情?”
陈珠慧愣神:“忘掉?”
楚稚水点头:“对,忘掉妖怪的事情。”
辛云茂突然开口:“我还能让她闭眼,再也看不到这些。”
楚稚水惊讶地回头看他一眼,又转向陈珠慧,耐心征求意见:“怎么样?你刚才也觉得看见妖怪很困扰,需不需要我们来解决一下?”
陈珠慧相当意外,从未想过这种体质能够消除,这简直是童年时梦寐以求的事情。如果是小时候,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应下,彻底跟变化无常的生活划清界线。
楚稚水静候她答复。
陈珠慧低头垂眸,双手握拳放在腿上,指节用力捏得发白。好半晌后,她才轻轻地发声:“我不想。”
“虽然能看见很麻烦……”她偷偷抬眼,观察二人反应,鼓起勇气道,“但我不想忘掉这些,我还想见到须爷爷。”
她的声音发颤,透着些许紧张,生怕激怒面前二人。
楚稚水沉默片刻,她松开手中小瓶,了解地点头:“行,那就遵从你的意愿吧。”
陈珠慧不料她如此痛快,讶异道:“你们不强行让我……”
“怎么会?”楚稚水绽放笑容,“你又不是犯人,我们是正经单位,当然不实施暴力,连逮捕都按手续来。”
陈珠慧听对方语调轻松,她离奇产生安心感,低声道:“姐姐,你真是人类吗?”
除了学校老师和妖怪外,她很少跟人和谐交流,尤其像对方那么好说话。
楚稚水下意识摸脸,眨眼道:“你不是能看到,难道我不像人?”莫非她跟妖怪工作一段时间模样都变了?
“不不不,就是觉得很神奇,尤其你的工作还……”陈珠慧急得结巴,“还挺特殊的。”
楚稚水自如道:“会进局里也是意外,我听说你马上高考,想好报哪里了吗?”
“暂时还没定,老师说去大城市,比如银海市什么的。”
“那欢迎报考银海大学,期待我们能够做校友。”
“……分数有点高,我努力一下。”
楚稚水随意话起家常,彻底让陈珠慧松懈,气氛变得融洽愉快。她比较会聊天,加上高中时刻苦用功,跟小姑娘还真有不少共同语言,甚至能在填报志愿上给一些建议。
陈珠慧听得连连点头,很快就变得求知若渴,尽管她跟须爷爷亲如家人,但确实无法向对方请教人类社会经验,尤其离开槐江市这块地界的事情,现在无疑是接触到一扇新窗口。
辛云茂一声不吭盯着二人闲聊,观察着她们身上的气场流动,就好像高耸的背景板。
片刻后,楚稚水圆满完成任务,也不再过多逗留,起身道:“好了,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你在家好好备考吧。”
陈珠慧意犹未尽却是懂事孩子,礼数周到地将他们送到门口,这才打道回府。
刚一进屋,她就看到桌上的练习册,发现封面崭新却没塑封膜,便随手翻阅起来,突然看到夹在其中的白信封。白信封上面印着眼睛形状的图标,拿在手里颇有分量,打开一看是粉钞票。
陈珠慧一惊。
院门口,楚稚水和辛云茂已经上车,正在掉头准备驶离小楼。
“姐姐,这钱我不能要,我有申请补助!”陈珠慧握着信封追出来,她看着车内的二人,慌张道,“其实那些钱,你都应该拿走,更不能再给了。”
楚稚水没收走须爷爷拿来的钱,居然还留下新钱,怎么想都不合适。
“拿着吧,真想还我的话,要不要高考后来我们单位实习试试?”楚稚水放下车窗,她握着方向盘,鼓励道,“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没准有机会再遇到你想见的人。”
单位实习?她想见的人?
陈珠慧停顿数秒,她本想要将钱塞回去,忽然又领悟对方暗示,不禁眼前一亮,胸口溢满难以自制的激动,郑重其事道:“我会努力的!”
楚稚水一笑:“我们先走了,高考加油。”
陈珠慧朝他们挥手告别,她站在家门口,目送汽车离去。
楚稚水当初答应过来,不过是认为小姑娘有知情权,起码不该全程稀里糊涂,或者被直接删掉记忆。人的自由并不完全取决贫穷或富贵,更多在于是否握有选择权,即便选择后的结果不好,但只要是自己选的,那就是自由的。
老白在茶园的事牵扯出“因”,但或许该让莫名卷入的陈珠慧,有机会用自身意志来选择“果”。
车内,楚稚水冷不丁想起一事,请教道:“对了,我这么做会打破妖怪平衡吗?”
辛云茂闻言,他靠着车窗瞄她,对方正在专注开车,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留下干净而流畅的侧脸线条。她周身有一层浅浅的颜色,基本跟自身轮廓融为一体,丝毫没掺杂半分杂质。
他从第一次见面就确信,楚稚水是没妖气的普通人,但气场相当明澈,基本不沾染恶意。这代表她情绪稳定、能量很强,要是没进槐江观察局,估计一辈子不会撞邪。
即便她产生担忧、恐惧或恼怒的负面情绪,也能快速调节和消化状态,甚至跟陈珠慧接触完都没影响。
所以他最初被她叫住确实发懵,一旦人或妖无所求,他就彻底看不明白。
静水流深,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她作为凡人很弱很弱,但某些方面却非常强,连妖怪都没法长期维持这种状态,以至于他都误会她初见就心悦自己,后来才发现她好像对谁都是这颜色,一直发光体般向外释放热量。
虽然他最开始确实犯傻,但她现在承认是他信徒,他跟其他妖怪还是不一样的。
“法则正常,什么都不影响。”他唇角微扬,轻巧地阖眼,作势就要小憩,“你让她过来,没准是好事。”
茶园内,老白灰头土脸地站在楚稚水面前,身边还有神情莫测的小黑和小黄。
老白听说楚稚水非但没吓到陈珠慧,还给小姑娘留下学习资金,更是快感激涕零,只恨自己过去不识好人心,居然有胆子袭击楚稚水。
老白只差当场泪奔:“大人,您是大善人,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小黄一把制住老白,将他摁跪在地上,恶声恶气道:“叫什么大人,要叫楚科长!”
小黑在旁帮腔:“你以为局里是hei社会吗?懂不懂规矩,楚科长最讲平等,会不会说话啊!”
老白面对态度骤变的昔日同盟:“?”
老白被押不知所措,他惴惴不安地抬眼,只得寄希望于大善人,迷惘道:“大、楚科长,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楚稚水满脸笑容,她的语气让人如沐春风:“我给珠慧包了三千块的红包,你应该能给局里挣三百万吧?”
老白:“???”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圣母冤大头,真被你三流的卖惨故事打动,打算什么都不计较?”
楚稚水不紧不慢环顾老白,好似在寻找从哪里下刀,她和煦地感慨:“命运有时候确实不公,你应该感谢自己的本体,让你有戴罪立功的机会,甚至比你的共犯还容易点。”
小黄和小黑是生姜和何首乌,相比起老白,只赚辛苦钱,不太好发财。
成年人要照顾小孩,然后将恶人捶地上,这才是正确的事,世界会更加美好。陈珠慧是学生,楚稚水不计较,老白都一把年纪的妖怪,那她就没必要再手软。
小黄和小黑站在一边附和。
“楚科长,我们这就抓他去卖身,拿他的卖身钱给局里填账!”
“对对对,卖他个几百次,不行就卖上千次!”
“你们说什么?”老白惊慌地拉紧衣服,还被自己的脚铐绊一跤,恐惧道,“我卖艺不卖身的!”
楚稚水凝眉:“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是正经单位,卖的是人参的参。”
人参妖愤愤不平:“卖身和卖参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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