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在舞池里勤奋地练习着,谢发才站在玻璃门外等候,静静地看着她的舞姿。她跳得真的很好,薛佩铃的决定没有错。她将来会为自己争得一顶桂冠,他们可以死而无憾了。萌萌跳着跳着就到了玻璃门旁,冲他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发才也笑了一下。多日来的阴霾一下子散开了。生活中只要有萌萌的笑容,就还有希望。蔡老师忽然走过来。谢发才突地紧张起来。在他的意识里,蔡老师不是萌萌的老师,而是债主。她一张嘴,他兜里的钱就不翼而飞了。果然,蔡老师一开口就说:“你是谢萌萌的家长吧?谢萌萌跳得非常好,很有希望参加全市比赛。倘若她能顺利胜出,我打算让她参加全国比赛甚至是世界比赛。”谢发才的头大了:“出国比赛?要花很多钱的。”蔡老师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任何成功都要付出代价,成功是积累起来的,不是一朝一夕能获得的。谢萌萌是个不错的苗子,你们一定要支持她。”萌萌已经回到舞池了,她的脸上始终带着快乐的微笑。然而她也很认真,她对舞蹈有着浓厚的兴趣。谢发才的喉咙发干,他不禁咳嗽了几声。他怕他等不到萌萌出国比赛的那天。面对高昂的学费他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就象杨白劳喝卤水自杀来逃避现实一般。
回来的路上萌萌一直兴奋地讲述着蔡老师如何器重她。在她简单的意识里,老师的青睐就是她生存的一切,她还没有成熟到考虑生计的地步。若是有一天他告诉她没有钱了,她必须中止学业,她会不会崩溃?
薛佩铃披散着长发穿着睡衣靠在床头慢慢修剪着指甲。她的侧影看上去非常美,象古希腊女神。她的微微翘起的鼻子、浑圆的臂膀、突起的胸膛、修长的双腿、灵巧的手指,无一不透现出美女的气质。她仍然有资本吸引男人!
萌萌很早就出去了,谢发才做好早饭,呆呆地望着窗外。薛佩铃气恼地说:“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吃饭?肚子里没东西,待会儿怎么出去找工作。这么热的天,非晕倒不可。”谢发才勉强拔拉了几口。他实在是吃不下去,有太多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薛佩铃吃过饭,戴上帽子果断地说:“我陪你去找工作,我就不信没有你的饭碗。”谢发才的嘴唇开始抖,身体却象膏药似的粘在凳子上。薛佩铃气恼道:“还坐着!”谢发才扑通跪倒在她面前。薛佩铃吓愣了。谢发才抖索着鼓起勇气挤出几句话来:“佩铃,你跟老姜好吧,我求你了。萌萌的前途要紧,我们无路可走了。”薛佩铃目瞪口呆。谢发才定定地瞪着她,神情坚决。薛佩铃甩开手,“啪啪”给他几个耳光。谢发才抓住她的手,快速说道:“但凡有一线生机,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我已经失业了,再就业的机会很渺茫,即使是给人打工,也赚不了几个钱。你不能再失业了,你必须保住这份工作。为萌萌着想,你就答应了吧。我想了一晚上,所有的钱都归你掌握,我什么都不要,你给我多少是多少,我包揽所有的家务。你一定怕我将来不要你,我手头没有钱,想花心都花不成,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薛佩铃挣扎着想摆脱他,然而他抓得很牢。她愤恨地连声骂:“你这个混蛋!”谢发才忽而松开手,抱住她的双腿身体滑下来,整个伏在她脚下。他失声痛哭,同时夹杂着对白:“我承认我没本事,不但不能给老婆孩子带来幸福,相反还要你做你最瞧不起的事来养家。可是我们没有其它办法啊,我们只是普通人,又不能抢银行……以后花的钱会越来越多,我们根本就承受不起……”薛佩铃忽而流下泪来。这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让她失望,让她恶心,然而他说得却是事实。人活着最大的痛苦就是必须面对现实。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什么高风亮节都是废话。她无路可走,她只能靠出卖自己来支撑起这个家了。
等到两人都止住了哭,谢发才慢慢抬起头,哀求似的望着薛佩铃。他的脸皱成一团,显得特别难看。可是人的风度是建立在经济宽裕的基础上的,穷光蛋怎么看也显不出俊美来。薛佩铃扭过脸,低声而缓慢地说:“老姜未必能看得上我,他现在有高小姐……”谢发才象揪住救命稻草似的有了劲,迫切地说:“她不及你漂亮,况且她是小姐,你是良家妇女,两者不能一概而论。”薛佩铃的眼光直深入骨髓:“你都比较分析过了?”谢发才被刺痛了,蔫蔫地垂下头,嗫嚅地说:“不比较怎么对你有信心……一切由我来办,你不用操心。”薛佩铃干笑一声:“你的样子跟吴述差不多,都是一副拉皮条的嘴脸!”谢发才咬着嘴唇痛苦地说:“我宁可卖了我自己!”薛佩铃一捂脸庞:“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不要打扰我。”谢发才悄悄地躲到一边,拼命地抽着烟。烟味儿很冲,呛得他不住地咳嗽。自从失业以后他就改抽最便宜的烟了。他的喉咙很不舒服,可是他不得不抽。他必须麻醉自己。
薛佩铃踉跄着扑到床上,用手不停地撕扯着头发,想借身体上的痛来减轻心里的痛。然而她失败了,她越来越痛。谢发才的下跪让她震惊,但是她必须投入姜伦的怀抱更让她震惊。姜伦有什么想法?也许他早已对她不感兴趣了,也许他已经厌恶她了,可是她必须重新获得他的喜爱,她必须跟高小姐竞争,她必须牢牢占据姜伦床上的那一半位置。薛佩铃耻辱到了极点。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想方设法地渴求姜伦的垂涎!
萌萌回来了,谢发才一个箭步跑进厨房去做饭。萌萌有些诧异:“爸,怎么还没做饭?”谢发才掩饰地说:“有点事耽误了。”萌萌坐到桌子跟前做作业,薛佩铃急忙抹去脸上的泪痕,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走出卧室,和萌萌谈论起考试:“过两天就考试了,复习得差不过了吧。题会不会做?”萌萌颇有点自信地说:“姐姐讲的题我都记住了,应该没问题。妈,考完试蔡老师要带我们去苏州玩,路费、食宿都是自己出。我从来没离开过方圆五十里,我想出去玩一玩,见识一下。”薛佩铃嘴里忽然苦起来,说话异常困难:“非去不可?”萌萌嘟哝道:“她们都去,就我不去……”薛佩铃几乎要哭了。
谢发才吃过饭,什么都不敢做,只是偷眼看着薛佩铃。薛佩铃躲着他。萌萌跑进来看电视,声音很大,两人不得不躲了出去。谢发才依旧胆怯地低着头,想说话却不敢说。薛佩铃眼睛望着别处,低声说:“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谢发才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地说:“那我去找吴述了……直接找老姜不大好……”薛佩铃仍旧扭着脸,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随你吧。”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地走着。眼前的路特别黑,路灯仿佛都坏了。谢发才恼怒地说:“市政建设搞得一塌糊涂。”薛佩铃更加恼怒:“是你的心情一塌糊涂!”
几天后,吴述皮笑容不笑地走到薛佩铃身边,薛佩铃头低得不能再低了,脸烫得要命。她的心跳得非常快。她不知道吴述有没有接受谢发才的馈赠。倘若他不屑一顾,他会当着所有同事的面羞辱她。她没法再工作下去了,她也没法再活下去了。她后悔自己的选择,她更愤恨谢发才的无耻。她的手心冒着汗。吴述的声音象公鸡叫:“老总有事找你。”薛佩铃的腿软得象刹那间被抽去了骨头。手心里的汗冒得越来越欢,她不住地在裙子上擦着。人们偷眼打量着她,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薛佩铃知道他们一定认为她要被辞退了,然而她还有一半希望。她被辞退根本不需要经过姜伦,但是他却多此一举。真的是多此一举吗?
十二点刚过,谢发才就推出自行车,默默地看着盛装的薛佩铃。她穿得是一条紫色的低胸露背长裙,显得她特别精灵剔透。薛佩铃罩了一件外套,遮住她的性感形象。她一直没有说话,低下头,似乎在养精蓄锐。谢发才几次几乎摔倒,他抖得厉害。薛佩铃只抬了抬眼皮,下意识地摸了摸长裙。谢发才明白她的意思。这条长裙比他值钱,他摔几个跟头都不要紧,但是长裙万万不能损伤。他小心翼翼地跳下车,推着车飞奔。薛佩铃磕了磕高跟鞋,忍住了没有下来。
到了楼下,薛佩铃扫了一眼谢发才,谢发才连忙给姜伦发了个讯息。姜伦的窗前亮了一点,表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薛佩铃把外套一剥,往谢发才身上一撂,头也不回地上楼了。她的脚步非常快,高跟鞋踏在楼梯上发出“噔噔”的响声。她的身体左摇右晃。谢发才禁不住低声喊道:“轻点!”薛佩铃骤然停住。谢发才咬着嘴唇,惭愧地挪着脚步。薛佩铃又开始走,这次几乎没有动静。其实他本不必担心,能住在这栋豪华别墅附近的人都是大款,对于这类夜半登门的现象司空见惯,而且驾轻就熟。从他打算把薛佩铃推出去时起,他就没有脸面了,如今忽然半抱琵琶犹遮面,自己都觉得无耻得不够到家。
薛佩铃换上柔软的拖鞋,缓缓走进卧室。姜伦朝床头柜上的烟盒呶了一下嘴,她乖巧地掏出一支烟给他点上。姜伦吸了一口,慢慢将烟雾喷到薛佩铃脸上。薛佩铃撩了几下,微微皱起眉头。姜伦嘿然一笑:“这烟的味道不冲,比起你的笨老公抽的烟好多了。你试一试,来,试一试嘛。”薛佩铃挡着他的手。姜伦脸一沉:“我喜欢看女人抽烟的样子,透着许多妩媚。”薛佩铃不得已给自己点上烟,只吸了一口,就咳嗽起来。姜伦满意地说:“习惯了就会好点。要不要来点酒?这样更浪漫。酒在冰箱里,要82年的红酒。酒旁边放着几个酒杯,都拿来。喝红酒必须用那样的酒杯。你以后会熟悉许多上流社会的生活习惯。”
谢发才蹲在墙边,因为无事可做,他只得一会儿抽烟一会儿打瞌睡,或者索性骑上车子到处瞎逛几圈。几个钟头过去了,薛佩铃还没有出来。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谢发才忽然恼火起来。说好了一完事就接她回去,她居然食言!他恨恨地碾碎了地上的烟头,跳上车就走。路上没有人,在夜幕中他骑得飞快。快到家的时候,他又掉转方向回来了。他怕薛佩铃找不到他着急发火。做人要有始有终,他已经丧失一切了,不能再讨她的白眼了。
薛佩铃终于下楼了,神态很安静,似乎只是去姜伦家喝茶谈公事。谢发才又恼火起来。她应该是满脸通红才对。他磨蹭着推车子过来,薛佩铃不耐烦地说:“晚饭吃得不少啊,怎么有气无力的?象个小鸡似的。”谢发才忍不住顶撞起来:“我自然没有老姜强健。”薛佩铃上手扫了他一个巴掌,快步朝前走去。谢发才猛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急步追了上去,低声下气地求了几句。薛佩铃从包里甩出几张钞票,嘴角牵动着露出自我嘲讽的苦笑。谢发才扭过头去轻声说:“把包抱紧。”薛佩铃的声音里透着疲乏:“劳动换来的报酬自然要小心守住。”谢发才默默地骑着车子。他没有勇气追问姜伦在薛佩铃身上做了什么,他也没有想像。薛佩铃搂着他的腰,头靠在他背上,慢慢睡着了。谢发才跳下车,不敢惊醒她,轻轻把她抱进屋。她的身上有点酒气,但是更多的是香水味,很清爽很令人心旷神怡。谢发才呆呆地看着她,忽地蹲下来,抱住头无声地哭泣起来。
第二天上班薛佩铃迟到了十几分钟,吴述走过来,众人都紧张地看着她。吴述把她叫进办公室,关切地说:“没休息好吧,看你眼圈都有点发黑。这是法国产的眼凝露,能有效清除黑眼圈,每晚睡觉前擦上。”薛佩铃迟疑地说:“老总有没有说过不满意的话?”吴述满脸绽开笑容:“老总对你再满意不过。老总向来都相信自己的眼光。以后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跟我说一声。对了,我记得你的手机摔坏了,再没有买过。你喜欢什么牌子的?要不买个好的吧,反正也不贵。”薛佩铃目瞪口呆。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很少见识过贵重的东西,她什么都不敢说,她怕吴述笑话她的孤陋寡闻。但是吴述很善解人意,微笑道:“也许你喜欢的东西比较多,一时间理不出头绪来。不要紧,慢慢考虑,等列好了单子再给我。”薛佩铃忽然明白了姜伦为什么如此看重吴述。他根本就离不开吴述的体贴。高处不胜寒,他几乎没有朋友,而吴述却能象朋友一样关怀他的私生活,又能巧妙地在适当的时机充当下属,给他心灵上的双重满足。
薛佩铃破天荒很爽快地带萌萌出来逛街。面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萌萌抱着这个舍不得那个,但是拿眼角偷偷瞅着薛佩铃。凭经验,她照例不会买。然而薛佩铃甩出钱来,豪气地说:“公司分红,今天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过,下不为例。”萌萌简直惊喜得不知所措。谢发才吞吞吐吐地说:“这样容易养成她奢侈浪费的习惯。”薛佩铃淡淡地说:“她要去苏州玩,不能显得太寒酸。我们节省了那么多年了,偶尔铺张一点不碍事。”她的手摸着票子,很有点扬眉吐气的派头。谢发才默不作声。
姜伦依然跟高小姐有来往,这使薛佩铃很是烦恼。好在高小姐再没有在公司里出现过,薛佩铃略略安了心。吴述很顺利地荣升了,他的职位没有人填补。薛佩铃没有升职加薪。她很明白姜伦的安排,他不想她成为众矢之的。他给她的灰色收入,足以抵得上贴身秘书了。萌萌的考试成绩不算好,但是勉强及格了,薛佩铃的心总算放下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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