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会如此。”
“唉,说起思远,好长时间都没有信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拦截了。不过,如果真的如大人所想的那样,思远就不必回来了。这里太危险。我宁愿终身不出府。”虽然方秀一不知道这个皇帝在忌惮着什么,但如果跟思远有关的话,她不愿意思远回京,她情愿一辈子都不见思远。
“秀一,我们的孩子都是自有主张的人,他们的前程,都由不得我们做主。但是,你要相信,他们首先考虑的都是我们的安全和感受。即使思朴,他想的最多的也是飞羽和温大人。思远的决定,说实话,我现在已无法跟得上思远的脚步了。”何怀安说道,但口气里明显有英雄暮年的无奈感和能力减弱的悲伤。
“大人,不要担心我,我也想得开,人这一生,什么都无法预料,倒不如安于现状来得好。现在,你在我身边,飞羽、思拙和思朴都在我身边,我就很满足了。至于思远,我们就遥想吧。”
“秀一,我以前从未想到,我的人生竟然会是如此。”
“你要是能预测,那就非常人了!”
暂时有了稳定的生活,方秀一也安下了心,谁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临,不如就过好眼前。
何怀安的记忆明显没有以前好了。那日,方秀一去书房的时候,何怀安眼神迷茫地看着手里的一本书。
“大人,怎么了?”方秀一几乎没有在何怀安的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心里一酸。
“秀一,我已经不记得这本书了!”
对于一般人来说,不记得书中的内容,很正常,但对于何怀安来说,真是天大的打击。方秀一知道,府里所有的藏书,何怀安以前全都能背诵下来,她永远都记得当年父子俩斗书的情景。
“让我看看是什么书。”方秀一看了看,是一本关于国家律法的书,何怀安真是什么书都看,“大人,不如这样。反正这本书我也没看过,不如我们一起看吧,遇到不懂的地方,大人还能帮我讲解一下。你不知道,我这一辈子看的书,还真是没多少。”
何怀安微笑着,他最初发现自己的记忆开始衰退时,也是惊慌的,有一些不甘心。但一想到自己这一族的宿命,以及看到方秀一的态度,他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好,我们一起看。”
关于思拙的教育问题,几人也基本达成了一致。何怀安和方秀一目前的形势,不知道会走向何方,不管是科举还是从戎,都不见得是一个好的选择,再加上,思拙虽然年龄小,但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他就喜欢纺织,并且下一步的打算就是向丝织进军。
方秀一对这样的决定和选择,没有任何不同意见。思拙的文武能力都还不错,但也只是不错,没有突出的表现,可是在纺织这方面,既有全然的兴趣和热情,也有能驾驭的本领,既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思拙,在干什么?”现在,思拙住在以前方秀一给平真收拾的院子里。
“娘,我在画一个织机,然后自己做一个。”
方秀一翻了翻蓝图,画得像模像样的。
“如果要用织机,买一个就是了,为什么要自己做呢?”虽然说他们现在处境不是很好,但买东西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娘,你看,我画的图还有修改过的痕迹。以前在福建的时候,我只是纺织,但没怎么仔细看过这个织机,所以,我想自己画出来,然后自己做。这样,我对织机就会更了解,以后纺织若出问题,我也就能知道是什么缘故。而且,若有改进,织机也很重要。”
思拙说得头头是道,方秀一也听得连连点头,确实如此。
“嗯,你说得非常对。只是,你自己能做了吗?”
“应该可以。以前我跟四季叔叔他们做过一些木活。”
“那你自己小心点,如果不行,就找个帮手,不要逞强。”
“我知道,娘。”
“思拙,你以后就要打算以纺织为生吗?你还这么小,就要决定你以后几十年的人生吗?”
“娘,我是年龄小,但我很清楚我以后要做什么。你也说了,以后还有几十年的时间,退一万步讲,如果此路不通,我还有时间去修正,没有什么需要忧虑的。”
“那你觉得放弃科举,很遗憾吗?”
“娘,做什么事情都会有遗憾的,只不过看遗憾多少而已。我知道,爹爹和大哥都参加了科举,爹爹还位居高官,大哥也很有成就。我虽然天赋不如大哥,但也不见得不能取得好成绩。但是,那不是我喜欢的。我们家也算是高门大户,但爹和娘却没有阻止我学纺织,我为什么要放弃这样难得的机会?娘,你就放一万个心,我一定会把纺织做起来的。只是很遗憾,我在京师,不能养蚕。”
“你喜欢就好。说到养蚕,我也不懂,你有什么打算?”
“虽然不能养蚕,但我可以从南方把丝线拿过来,我慢慢研究,等以后我们回福建了,不至于慌乱。”
“你怎么能预料我们以后回福建?”
“娘,你虽然现在被皇上软禁,但也没有赶尽杀绝,何况,我相信大哥。他那么为娘考虑,当然会让娘回到福建的。”
“真是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我都很迷茫呢。不说这么多了,说个另外的事情。思拙,娘也直说了。你也知道,你和平真是订过亲的,如果当初不出意外,你们的婚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处境,很微妙,应该说很危险。娘前几年也写信给程夫人,想退婚,但一直没有收到回信。”
“娘,我知道你们的担忧。这几年,我也写过信,也没收到回信。虽然说,我们以前在京师的时候,双方来往得很频繁,我也喜欢平真。但现在时过境迁,我们的未来不在京师。我以后也不会走上仕途,当时我们离开京师的时候,平真年龄还小。何况,程家和连家都是世代名臣。娘,我不想让程家为难。”
方秀一有点心痛地看着思拙,小小的年纪,脸上却有着成年人的深思。在福建这几年,她对思拙是有些疏忽的,远远比不上对飞羽和思远的照顾。但思拙从来没抱怨过,相反还一直安慰她,体谅她的苦楚。
“思拙,都是娘不好,让你这么为难。小的时候,你那么喜欢平真。现在,我们却要……”
“娘,世事多有不遂人意。我和平真,随缘吧。”思拙用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底的画。
方秀一内心堵塞,无法言语。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都是这么善解人意的。
看过思拙后,方秀一慢慢向飞羽那边踱去。这世间的荣华富贵,大多是虚幻,她本就没有想过要这些东西,但没想到她的刻意避开,还是被敲打得遍体鳞伤,想躲都躲不过。
“娘!”飞羽看到母亲过来,高兴地赶紧丢下手里的刻刀,疾步过来。
“都多大了,还像个孩子!”方秀一其实也很开心,任由飞羽拉着她的手。
“我永远都是娘的孩子!”
方秀一和何怀安都没有告诉飞羽事情的真相,或许也是因为不知从何说起。方秀一看到飞羽可爱的模样,心里也很安慰,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可爱,说明温仁宜待飞羽还是不错的,否则早写满了沧桑。
“思朴呢?”
“温大人带着思朴在书房练字。”飞羽有点小心翼翼,“娘,我让人叫思朴过来。”
“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问。”方秀一也看到了飞羽的表情,不知应该高兴还是遗憾,思朴注定不是她的孩子了,“这几年辛苦你和温大人了。”
“不辛苦的,娘。思朴虽然顽劣了一些,但在家里,他却很听话,尤其是对温大人。”
“看到你们这样喜欢他,我现在更确定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方秀一又有点犹豫,“只是,飞羽,你和温大人……”
飞羽已经二十多岁了,但一直没有孩子,方秀一有些担心。
飞羽笑了笑,“娘,你又说这个!”
“飞羽,既然知道娘的担心,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还是温大人……有没有找大夫看过?”
飞羽脸一红,偏过头向窗外看了一眼,但还是回答了方秀一的问题。
“娘,关于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和温大人自由打算。”
“打算?有什么打算?”关于生孩子,还有什么打算?
“娘!”
方秀一实在很想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打算,但又不能问得太深。
“对了,飞羽,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是关于思拙和程家小姐的婚事。虽然他们自由订婚,但我们家目前的情况,又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和你爹爹决定,退婚!”
“娘!”飞羽很吃惊,她虽然是方秀一用半现代社会半古代的教育理念培养长大的,但她毕竟生长在这个时代,“这……这恐怕不合常理!”
“我也知道。但是我们不能因为顾及常理,而让程家为难。而且,思拙已经不打算走仕途,何况,我们家以后还会遭遇到什么,都不可预料。我不想连累了程家,尤其是平真,她那么小就被订婚,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这对她不公平。”
“娘,我们是想着,不要连累他们,这是我们单方面的想法,是想着为程家好。但是,娘,你有没有想过,对程大人和程夫人来说,这是不是对他们的侮辱?”
“侮辱?!怎么会?!”方秀一没想过这个。
“娘,你的想法是没有错的,你也一直都替人着想,但是,我不觉得程大人和程夫人会同意这个。他们双方都是世家,从来都是诗书礼仪,即使几代下来,但他们仍然恪守礼教,并以此为家规。既然当年能不顾流言蜚语和世俗眼光而和我们定亲,那么他们就不会接受任何情况下的背信弃义。”
听到飞羽严肃的话语,方秀一不知所措。
“怎么……我们怎么会背信弃义?”
“当然,我们当年的订亲,几乎是全国都有所耳闻,京师上下更是见证了这件事。即使我们家现在处境尴尬,以后也不知还会遭遇什么,但是,我们单方面退婚,就是背信弃义,就是对程连两家的侮辱!要陷他们于不义!”
方秀一呆住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她没有想过,自己原本以为的为他人着想,为他人考虑,怎么被飞羽一说,竟然成了背信弃义的行为?而且,飞羽的话听起来还是很有理的。
“娘,我知道你惯于为他人考虑,但是,就这件事而言,你可以站在程家的立场上想一想。我可以想到,当连夫人看到娘的信时,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方秀一沉默良久。飞羽说得很对,她只是一厢情愿地想到自己家可能要发生变故,不想连累程家,但是程家和连家,都是高洁之士,万万不会做出破坏协约的事情,也肯定无法容忍别人对他们的亵渎。而她,却在无意中做出了不妥的决定。
“飞羽,谢谢你的提醒。我有些失礼了,我真的是从来没想过他们的感受。”
“娘,我明白你的心意。虽然说我们退婚做得不妥,但我可以到程家去见一见连夫人和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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