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站在城门口,就像那日她送他们离开时一样,简单的布衣荆钗,笑起来时眼尾有亲和的笑纹,城门后,阿茂在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祁念一从芥子囊中翻出一个包裹:“给你的。”
云娘打开,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这是一根质地似金似玉的独角,正是祁念一从踏云貔貅身上斩落的。
云娘把一缕碎发掖到耳后,笑得有些腼腆,但更多的是伤怀:“给我这个做什么。”
祁念一只是把包裹推过去:“你拿着便是了。”
她听朗河说过,云娘的女儿,死在踏云貔貅手上。
他们这一批人,被困在无望海中无法离开,几百年过去,留在此地生儿育女,牵绊太多,便更加无法离开了。
云娘转过身,偷偷抹掉了眼泪,再回头嗔怪道:“最初在旷野见到你时,哪能想到我捡到了这么厉害的小娘子。”
入城时,云娘又想牵着她引路,想到祁念一即便眼盲也毫不影响她奔波杀敌,又尴尬地收回了手。
还没撤回时,被祁念一攥住了,她反手握住云娘的手:“要带我去哪?”
感受到掌心的温度,云娘愣了一瞬,又牵着祁念一去了她家里。
她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大包裹,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我们在这里三百年了,也不知道外面有了些什么样的变化,这些是我们这群人的信物,你能不能把这些东西送回到我们在外面的家里去?”
云娘犹豫着,包裹攥在手中,没好意思给祁念一,她抿唇道:“我知道,这事很麻烦,毕竟已经三百年了,这些地址还能不能找到我们的家人,甚至他们还在不在都不一定,但是……”
祁念一从她手上拿过包裹,问:“地址和名单呢?”
云娘红着眼眶,递给了她一枚玉玦。
“前两波人来的时候,我们也不是没想过要这么做,但当时妖兽之患没解决,万一信送出去后,我们哪一日死在妖兽手中,让境外的家人无望地等待下去,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如今好了,妖兽之患被解决,我们能安全地在这里生活,哪怕永远见不到面,知道我们还活着,他们也能好受些。”
“我还有一点私心。”云娘哑声说,“如果我家人都已经不在了,就为我女儿立一个衣冠冢吧,她死前都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定是不想被葬在无望海的。”
祁念一粗略看了一眼,玉玦中的委托人,竟有好几百,若要一个个寻过去,一定是个大工程。
但她只是接过,郑重地承诺:“好。”
云娘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祁念一瞧着她的样子,好像最大的心事沉吟片刻,轻声说:“我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云娘握着她的手:“你说,你为我们解决了生存大患,你若有要求,无望海倾全员之力,也一定办到。”
祁念一轻笑了下、
“如此,还得拜托云娘,让无望海中的其他人,再撑一段时间。”
祁念一望向天空中光辉皎洁的月亮,它在没有被血色染红之前是那么美。
云娘如释重负的表情让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一个无牵无挂的人,心头唯一记挂的事情被解决了,那她未来的生活要怎么走呢?
祁念一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地提出自己的请求:
“请你们,努力活下去。”
云娘泪如雨下,她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只能轻轻点头。
就在此刻,空中卷起阴云,刚才还皎洁的月亮染上一缕血色,云娘在此刻脸色大变。
“妖王不在了,剩下小妖不足为惧,一段时间就能清扫干净,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血月出现,会怎样?”云娘声音有些颤抖。
惊变只在一瞬间,几乎是眨眼间,整个月亮都被染红。
今日是满月,血红的圆月高挂空中,令人心头一阵发寒。
耳边惊风掠过,易承安声音比人先到了。
他看都没看祁念一,先关切地问云娘:“没事吧?”
云娘摇头推开他,牙关紧咬,正准备拿出号角出来召集城内所有人。
祁念一感觉到这次的血月似乎有些不对,她睁开天眼,空中那轮月亮,分明还是同从前一样,缠绕着满满的黑色,无法挣脱。
但这次,祁念一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这东西连她的天眼都无法看见,只能靠敏锐的感觉来判断。
“先别急。”易承安看见了祁念一此刻的样子,他组织了云娘想要召集众人的动作。
祁念一闭上眼,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放在了手中剑上,天听全开,没有放过无望海中任何一个角落的风吹草动。
但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种明明察觉到了异样却无法找到任何东西的感觉让她非常难受,甚至有些烦躁。
这不同寻常的烦躁出现时,祁念一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不对。
若是往常,她握剑时,哪怕是再困难的局面,她都从未有过这种无法平静的情绪。
“放缓呼吸,闭眼,别再看血月。”非白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像一阵清风,吹散了祁念一的躁意。
平静下来之后,她开始慢慢感觉天听在回复作用。
她听见了远处萧瑶游带着的妖兽幼崽在地上打滚的声音,听见了风吹过慕晚为朗河搭建的衣冠冢,听见谢天行翻开云图的声音,以及城墙另一端,楚斯年静默着拭剑的声音。
最后,是隐藏在所有声音之下,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有东西裂开了。
碎裂的声音很快消失,祁念一平静地睁开眼睛。
易承安问:“如何,你发现什么了?”
云娘更是着急:“会不会再有妖兽狂潮,我要不要叫人。”
他们俩的问题,祁念一都没有回答,她像是出神了一般,呆愣地看着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易承安细听了一会儿,安慰云娘道:“放心,没有妖兽狂潮。”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祁念一提剑腾空,动作快到连他都来不及阻止。
高空气温很低,祁念一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非白的声音,其余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心中此刻有一个奇异的直觉。
她觉得这轮血月,似乎能够被斩落。
不巧的是,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于是她提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看来我的剑主想做一些惊人的事情。”
非白仍飘在她身后,目睹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没有太大的惊异之情,语气一如既往,甚至还有些调侃。
“是啊,那你会帮我吗?”
非白轻笑一声,从身后靠近她。
祁念一看着他半透明的手从身后覆上自己的手,两只手同时握住了非白的剑柄,凛冽清冷的力量顿时灌满她全身,和她本身灼烫的灵力交织。
耀眼剑光划破天际,直向天边血月而去。
无望海所有人都看到了此刻,那道惊天剑意。
祁念一连斩七剑,每一道剑风落在之前挥出的剑风之上,交互裹挟着往高空愈加推进,被第七剑推至顶峰。
云娘捂住嘴发不出声音,易承安怔然看着高空,倏然想起了两百年前他和那人交手时的场景,和今日竟是如此相像。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无形的黑气从无望海的每一寸土地出现,触手一般悄悄缠绕上楚斯年和谢天行的身体,而他们本人对此事无知无觉。
只是觉得刚才有一瞬间的头晕。
紧接着,便看见了祁念一提剑斩月的姿态。
黑气顺着他们的脚下一直蔓延至脖颈,他们的眼底无声浮现出妖异的红光。
剑风飞掠的同时,整个无望海都剧烈的颤抖起来,地震一般。
云娘迅速召集城内的青壮年保护好老人孩子。
易承安紧紧按着云娘的肩膀:“别怕。”
云娘担忧道:“我感觉,好像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想冲出来。”
震动持续片刻,剑光已至。
无论多久之后,在场的人,都不会忘记那日那一剑。
更不会忘记那天,有个人,试图斩落月亮。
就在剑光触碰到血月的那一刻,祁念一听见了清晰的裂开的声音。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原本在谢天行和楚斯年身上肆意蔓延生长的黑气似乎被什么阻断了,他们两人眼底的红光褪去,黑气蔓延到脖子之后,停住不动了,但仍然缠绕在他们身上,没有散去。
与此同时,横亘于大陆数千载的深渊,爆发了百年以来第一次暴.动。
轮值深渊的所有化神境修士险些被吸进去,仓惶逃出来之后,有人面色沉重,正欲联系外接求援,却被横空伸出的手拦住了。
他回头,见身后是一个穿着古旧道袍的长眉道人,立马行礼:“问道尊安。”
孤山道人摆摆手:“都退后。”
所有化神境修士被他屏退,他拂尘一扫,深渊黑洞般的吸力被压制得平息下来。
身在无望海的祁念一并不知道外界的动静。
她只知道,在斩中血月的瞬间,她似乎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变数,你竟真的找到了变数……”
声音十分模糊,一闪而过。
祁念一看着自己的双手,刚才她似乎……破坏了什么事情?
这一刻,所有人望着天空,连呼吸都忘了。
所有人都看见,无望海三百年来所有人类的噩梦,血月,真的被一个金丹境的修士斩出一道裂缝。
但血月并没有消失,只是慢慢褪去了血色,回归正常。
此刻,距离天光大亮,众人被传送出无望海,只剩下半个时辰。
“修为还是太低了。”祁念一有些不甘,若此刻她已化神,绝对能够将血月彻底斩落。
非白:“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啊,剑主。”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从空中坠落,失去了所有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前十红包~
明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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