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长乐公主, 就不得不提起祁念一还未入沧寰时,在宫中的那几年。
她父皇灵帝是个好皇帝,却一直身体不好,子嗣单薄, 大臣们从来不担心皇帝作妖, 只担心他没有子嗣。
但无论他再怎么广纳后宫努力耕耘都没用, 不仅没有儿子, 连其他女儿都没有。
偌大的一个皇宫, 就只有祁念一这一个孩子,偏偏又天生目盲, 无缘皇位。
就算他有心冒大不韪将这唯一的孩子培养成女帝, 朝臣也绝不会接受一个瞎子皇帝。
诚然, 长大后的祁念一能有不同意她登基就硬打上去的气魄, 小时候的她却是对这些毫不了解的,灵帝便也就彻底放弃这个念头,转而开始寻找秉性天资不凡的宗室子弟培养。
对祁念一, 他就只希望她能平安喜乐,遂赐她封号长乐。
十几年前她离开皇宫去沧寰修仙后,灵帝对外称长乐公主去往渭城行宫修养身体,此后, 西京再无长乐公主的消息。
如今,宫中怎么会又冒出个长乐公主来。
非白有些感动:“没想到你父皇这么挂念你,或许是他同你心灵相通,感应到了你在海上遇袭重伤,他慌乱之下,用了些邪术。”
祁念一眉心直跳:“我父皇在我离宫去沧寰修行的第二年就病逝了。”
这下,连非白也沉默了。
半晌后, 非白说:“实不相瞒,我不是很明白……”
祁念一撑着脸思索:“我也是。”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病重垂危?
非白问:“那现任皇帝又是你什么人?”
“是我四伯祖父膝下次子同曾姑祖母的外孙女的第三子,在家受尽冷眼,也不知从哪被我父皇挖出来的。”
非白感叹:“你们家的关系真复杂。”
已经把他这个孤家寡剑搞晕了。
祁念一抹了把脸:“不用在意这些。”
知晓她实际是去修仙的人,也只有在任的景帝,父皇千挑万选接班人时有一个标准,一定要对他女儿好。
景帝这个远方堂兄也算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
如若此刻宫中真有那样一位公主存在,只能说明一件事,景帝如今的状况怕是不好。
另一边,盈夏见她没反应,推了推她肩膀,语气暗藏炫耀:“你该不会不知道青阳道长是谁吧?那可是仙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仙人。”
这姑娘定是个话篓子,祁念一无比确定。
但也正好解了她现在的燃眉之急,她问:“如何才能算与公主命理相合呢?”
盈夏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极低,“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啊,徐师私底下偷偷告诉我的,据说只要摸一摸骨头就能确定,我也不知道这骨头要怎么摸,或许是仙人有什么仙法吧。”
祁念一心中添了些沉色。
盈夏不了解这些,她却了解。
盈夏口中所说的摸一摸骨头,应该是探根骨,几乎每个仙门招收弟子的时候,都会对新入门的弟子探根骨,以确定对方的修行潜质。
若只是为了给公主治病,取血肉当药引就行了,探人根骨做什么。
祁念一想起了她在梦中最后见到的那一幕,女修的骨头被她的师弟剜下。
“剑主,你是不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非白轻轻问她。
祁念一闭上眼睛。
根骨之于武修,就相当于灵根之于法修,都是决定一个修士修行之路起点有多高的东西。
每个人的根骨和灵根都是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
除非使用一些邪术。
几百年前,人妖魔三族感到深渊威胁无法抵挡,决定停战,联手解决深渊隐患。
为彰显停战诚意,时任魔尊重澜下令,将魔族的三大禁术永久封存,其中一个禁术,便是根骨和灵根替换。
使用这一禁术,需要生生剖出修士的骨骼、灵根,整个过程中,对方必须要保持意识清醒,且不能死亡,一旦被施术者死亡,则替换中断。
不仅如此,要完成替换的仪式,还需要抽出被施术者所有的血液,浸泡七日,才能让骨骼灵根真正融入自己的身体中。
这种术法实在过于残忍,因此被魔族列为禁术,将该术的法诀秘笈销毁,一旦发现有人使用,魔族定会追究到底。
虽然休战盟约过后,魔族举族搬迁至漠北,但曾经魔族的威望也丝毫不容小觑,令人族闻风丧胆数百年,魔族在人们的心中,比妖族还要可怕。
所以当年知晓这一禁术法诀的人,也不敢轻易使用,
没有人敢冒被魔族越境追杀的风险。
数百年过去后,关于当年的三大禁术,也随着魔族将秘笈销毁,知情者缄口沉默,逐渐湮没在历史中,变得无人知晓。
祁念一能知道这么清楚的内情,还是因为她的三师兄,陨星峰另一个麻烦人士,是个人魔混血。
如此一来,这个所谓的青阳道长,还有宫中冒出来的那位假的公主,就显得非常可疑了。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吧。”祁念一靠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听着耳畔盈夏的呼吸声。
西京啊。
自从父皇过世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那你如今打算如何,还回沧寰吗?”
以她的身手,就算是如今修为被封,要离开这样一个全都是凡人的车队也并不困难,但非白觉得,她在听说了刚才的事情之后,就不那么想回沧寰了。
祁念一未答,非白心下了然,便说:“既然如此,不如随他们一道去西京吧。你修为被封的原因来自于胸口伤势淤积堵塞灵穴,需要至少元婴境以上修为的医修来帮你打通,才能回复修为,西京应当能找到元婴境医修吧。”
祁念一靠在车壁上,轻轻嗯了声。
没一会儿,她身边亮起只有她一人能看见的莹莹光芒。
非白无声的出现在了她身边。
祁念一瞥他一眼,轻笑:“不是嫌挤吗。”
非白抖抖袖子,半透明的身体有一半和她交替重叠起来。
平日看他,只觉得他眉目间透露着剑意凛冽。
今夜在黑暗中看,才显得他锋锐眉眼之中,眼神蕴藏着的沉默包容。
祁念一从前只觉得,剑能有剑灵,这很好。
这一刻却觉得,她能有剑灵,这很好。
……
很久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待过,祁念一一夜未眠。
到早上的时候,马车的帘子被人粗暴的掀开,扔上来一箱食物,有人对车里喊:“别喝太多水,待会儿又一个个喊要如厕。”
祁念一看着满满当当一车熟睡的少女们此刻瞬间清醒了过来,一拥而上哄抢着吃食。
在看到盈夏熟门熟路的抱着两人份的食物一边咬了一口,再呵呵笑了几声,不好意思地抬头问她:“抱歉依依,忘了你,你还要吃吗?”
说着递来被她咬了一口的馒头。
祁念一满脸难以言喻地摇头:“你吃吧。”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盈夏对她如此关照。
推开帘子跳下车,天光回落。
祁念一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家马车,算来,这一行足有三十多个少女。
两辆马车之间,有一个身着靛色道袍的中年男子,他眉细眼长,手中捻着一截拂尘,瞧着面容平平,但是这么一打扮,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想来,这就是盈夏口中说的徐师了。
【江湖骗子/人贩子·徐二狗】
祁念一顿了下,她想,如果是自己,确实也不愿意让人叫这种名字。
“这位小娘子,看着不像是贫苦人家出身啊。”徐二狗捻着胡须,一语道破。
在他面前,祁念一就不能再像对着盈夏那样随口胡扯,于是她说:“不瞒恩人,家中有些小财,只是日前落了难,跟贫苦二字也差不离,十分狼狈,让您见笑了。”
祁念一编了一套十分完整的出身,尽管细想之下或许有漏洞,但要短时间内瞒过徐二狗,想来也不是难事。
徐二狗摇头晃脑:“如此年轻漂亮的小娘子,遭此大难,属实令人心疼啊,不如就跟着我这车队一同前往西京?”
他心里则想着[还好,虽然出身好一点,但也是个好骗的,不然还真担心她鼓动别人一块儿跑了。]
“敢问徐师,这青阳道长为公主挑选药引,可有标准?如何才能算与公主命理相合呢?”
徐二狗端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煞有其事说:“天机不可泄露,批命之事,怎能轻易言明,若是能推算命途者,人人都泄露天机,知晓天机者,借此去提前干涉一些事情,岂不是扰乱了旁人的命途?”
祁念一颔首:“徐师其言善也。”
心中却是好笑。
连一个江湖骗子都懂的道理,鬼谷那位天机子和玉笙寒却不知晓。
祁念一和徐二狗,一个本着搭个顺风车去西京一探究竟,另一个想着能多骗一个是一个,于是十分顺利的就此事达成友好协商。
车队又行驶了两日,期间,为了不引人注意,祁念一还是领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但她都偷偷塞给盈夏了。
她早已辟谷,虽然平时也喜欢四处寻觅些吃食,真要不吃时也并不影响。
被温淮瑜冷笑评价为:“辟谷了,但没完全辟谷。”
盈夏眼泪汪汪:“依依你真好。”
盈夏吃东西时像个松鼠,或许是因为经常挨饿的关系,一定要把嘴里塞满才能有安全感,她嘟嘟囔囔地问:“依依,你为什么要在眼睛上蒙一层黑布啊,家中有人去世了吗?”
祁念一梗住了,非白又笑得整个灵都在抖。
她设想过如果盈夏问她为何看似眼盲但生活完全不受影响这种问题时,她要怎么回答,但没想到盈夏的脑回路完全跑偏。
祁念一只能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她抚摸了下眼前这把楚斯年卖了都赔不起的星尘纱,心道委屈你了。
这两日,祁念一坐在车厢内调息,试图冲破左胸口伤势处气血的滞障,奈何无果,她便只能闭目开始回想起那日对战化神时,脑海中突然出涌现的玄妙剑意。
那是种同她自己所悟的,截然相悖的剑意。
虽说那日斩月之时,易承安觉得她的剑意已经足够惊艳,但祁念一自己心知,她的剑意还并不成熟。
祁念一自己的剑意,起源于她天生眼盲,但仍执着追求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的坚持。
沧浪滚滚,怒海惊波,大海每日都在。
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
她作为苍茫天地间的渺小人类,要在日复一日的变化中寻求一条出路,能做到的,唯有不变。
盲眼人总爱一条道走到黑,因为他们眼前本就只有黑色。
但那又如何呢,若走到尽头仍然漆黑无光,她就提剑斩出一道光来。
这便是她尚且稚嫩的剑意。
最是极致的执着,与一往无前的决绝。
但她在梦中所见的玄妙剑意,又让她有了更多的领悟。
她自己的剑意之决绝,更多的来源于她无法看清世界时的无措和茫然。
但梦中的剑意,让她感觉,在那一瞬间,她天地万物上下千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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