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年的时间,农民们突然从土耕的年代倒退到原始时代,每天操心的只有吃什么,怎样吃的问题。他们终日游走在光秃秃的树林里,根部发黑发黏如燃烧后的火柴杆的庄稼地里。小孩子们病恹恹地被锁在堂屋里,不敢出去。大人们每天出外找食物前都会安慰孩子不要走出大门,不然被其他村手拿铁链的捉到,扔进滚烫的锅里吃掉的。永成不再开车拉客人,每天躺在屋里看武侠世界里的畅意江湖,儿女情长。即使饿得形销骨立,他依然用手抠着十几年来早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脚。
在食不果腹的年代,凤琴还在担心着儿子,这个儿子很可能因为自身残缺而要成为家族中史无前例的一个笑话,彻头彻尾的老光棍。不管怎样,当娘的就是为不能独立的孩子解决一切不可能解决的问题的偏方,哪怕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按照历史的轨迹,任何灾难,不管有多么惨重,终究会在某个不可预知的时间点出现转折,柳暗花明。还是等到饥荒过去再说吧!
开垦了几百年的庄稼地竟然是荒芜的,对于终身职业农民,坚守岗位半辈子的庄稼人来说,这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嘲笑,一记响亮的耳光。但在“和尚脚下长疮,两头光”局势下,拥有着大智慧的劳动人民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当眼下无东西可吃的时候,当村子里俨然已经成为赤条条的荒村时,就有人选择了逃遁,去寻找救命的桃花源。
一个乌鸦横飞的雾气重重的星期五的早晨,运营带着妻子和家族的人走了,乘上了开往徐州的冒着咕咕热气的火车。还有的只是徒步走向四面八方,沿路乞讨。他们唱着听来的豫剧和难民们的歌谣,拿着缺嘴少脚的白瓷碗携家带口地漂泊他乡。
守财决定带着自己家族的人坚守着脚下的土地,他相信只要土地在就死不了人。就是这样的信念,他带着自己的家人在废弃的村庄内守了一年半,直到九九年秋雨降临。
有传言他们是依靠坑边的粘土延续了生命,因为水岸中间多了很多深穴;还有说他们掘食地底的昆虫,不然在村子的很多地方有大小不等的洞穴很难解释通;甚至有可怕的猜测他们吃了坟下的死人,因为他们活下来的样子像鬼一般吓人。他们确实像鬼:头发肮脏蓬乱,眼球突出而死板,像是案板上奄奄一息的鲶鱼,干裂的嘴唇向内凹陷,泥灰成块的两颊深深的贴着黄黄的大牙。尖嘴猴腮,赤发獠牙或者随便什么,是小说中的孙悟空或者沙僧一般的妖怪。可是他们不可思议的活了下来。迷途知返的人们久别重逢,幸运地感叹着自己没有埋尸他乡,做了孤魂野鬼。秋雨让他们洗尽沧桑,焕发青春,恢复了干旱前的模样。
直到十几年后,人们只是把这场灾难像一场梦一般诉说,像是一个遥远的传奇,甚至是否真的发生过旱灾都值得人们沿着不靠谱的回忆认真商榷。
可是这些散游在四面八方乃至遥远莫测的边疆的逃难者,流浪漂泊的异乡人是怎么神奇的在同一天回来,并准确地知道秋雨要来的呢?他们只是神秘而又不可思议地说:“是梦中一个仿佛来自天际的声音召唤着我回来的。”
<<圣经>>中记载,摩西带着族人出埃及,星火奔驰,流浪在荒郊野外,每天只能依靠微量的食物还有不可撼动的信仰支撑身体。先知曾用早晨下的霜化为食物,以此安慰乱了的军心,直到多年后摩西才被天神重新召回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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