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琴在丈夫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相信这个陪伴了自己走过四十年风雨的男人离开自己的事实,常常在夜晚时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喊着丈夫的名字,以为他因为种地没有回家。可是每次得到的只有沉默的回音以及突然意识到的失落。在那段难熬的孤独时期,她终于有时间拿来回忆她的颠簸的大半生。
守财十七岁那年正在山东当兵,还是管后勤的一把手,吃得肥肥胖胖,所以在一次从部队回家相亲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被领到凤琴的家中。虽然从富农打到了比贫农还不如的境地,凤琴的父亲还是保持着内心的骄傲,看不上这个脸色黝黑,个子矮小的男孩。
媒婆眼看要黄,只能拿出一套特别的说辞,说什么守财是世代的贫农,现在又是光荣的军人,他的父亲现在当着乡里的乡长。凤琴这个出身不好的丫头,如果不是她这个媒婆来说,以后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男孩。
经过媒婆这番有声有色地劝解,凤琴的父亲其实也在担心国家的形势不知道会走到什么程度,万一他们一辈子翻不了身,岂不是耽误了女儿。另一方面来说,他看这个男孩还算机灵,尽管灰头土脸的,或许女儿能跟着享福也不一定。这样的一番考虑后,凤琴和守财的婚事也就定下了。此后,守财继续回去当兵,并转到了步兵的队伍。本以为要平步青云,可他却说想回家种地,不想当兵了。上面在多番劝解后都没有结果,只能批准他退伍。
退伍后,守财和凤琴在相隔三年没见的情况下,结婚了。国家为了照顾退伍军人,将他安排到乡里一家酒厂作经理。村里人都说守财端住了一个铁饭碗,旱涝保收。作酒厂经理的那几年确实是这个家庭最风光的黄金时代。守财把家里翻修一新,配置上各种当时的名贵家具,还有一套欧式沙发,每天都要抽一包中华烟。凤琴也跟着丈夫的发达水涨船高,经常买来一些好看的丝巾,要么送给春秀,秋菊和春兰,要么就放在衣柜里。村子里其他人家里还在到处捡树上掉下来的干木材时,他们家已经开始烧煤球炉了。村子里没有一个人能和他们家相提并论,每每看到守财他们家的人都要把呼吸收紧。
突然进入商界的农村人,像是老鼠掉进了麦仓。他发现到处都可以捞油水,随便一句话就会有人过来装孙子,送礼。即使平时的出一趟差,也会有人眼巴巴望着你,随时等待巴结你的机会。见见地他开始迷失自我,不断地在公司的条文里钻空子,吃空饷,甚至公开受贿。这样的见钱眼开的脾气主要是小时候跟着父亲穷怕了,但法律绝对不允许这样吃国家回扣的工作人员存在。为了杀鸡儆猴,守财成了众多贪官中不幸的那只鸡,被酒厂开出,并没收所有财产。
凤琴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久远的夏天,星期五的中午,一伙穿着制服的国家工作人员像强盗一样冲进他们家里,不顾凤琴拼命的拉扯,哭闹,把家里所有的家具都搬到了车上,那座沉重的欧式沙发在匆忙地搬运中不小心撞到门槛上面,掉了一只脚。当他们花了三个小时搬运完毕所有的东西后,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一张床了。守财当时只是被关了几天,审讯完毕后,就在夜晚把他放回来了。当时永成也才三岁。
守财回家的第二天像是没事人一样扛起锄头,就如多年后他在患病期间那样到地里去锄草。从地里满身汗水的回来,兴奋地告诉凤琴:“还是种地舒坦。”
“是啊,种地可以随便种,不犯法。”凤琴暗含讽刺地看着丈夫。
守财也不管她,拉起桌子大大咧咧地吃起红薯面窝窝。
丈夫这个人一辈子都想在种地方面发财,每年都会产生一些发财的想法,可总是失败,然后又以发明家般坚强的毅力百折不挠地继续实验。他的狂想伴随了他风雨兼程的一生,结果一点财份也没有守住。
丈夫也就这样了,可是刚见到好转的家庭,二儿子永杰又被电死了,这是她唯一骄傲的儿子,也是她心里最疼爱的宠儿。大儿子自从残疾之后,一直把自己困在那个破旧的架子车轱辘上面,很少和她交流,可能是憎恨他们没有即使给他看病而使自己一辈子都无法站起来。三儿子永新的沉默寡言总是在母亲面前羞于表达。十六岁就开始撑起一个家,没日没夜地忙着挣钱,他是没有时间和母亲唠家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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