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常流传一个说法,叶惊阑出身贫寒,起于微末。这般看来,那些传言可能是真,他对于宗法礼数是不大看重的,不习惯久处于定式的圈子,早早地跳了出去。惊才绝艳是真,逾越规矩也是真。
云岫沉默不答,她垂着头不再看一心为她擦脚丫子的男子。
这人没有任何绮思,只安安静静地专注于眼前之事。不能把他与某些地痞流氓混为一谈。
提过云岫的鞋子,他充满了好奇地反复翻看,这里的花饰简单,应该再添一个色,针脚密密织的时候,漏了几个眼。
第一次对女子的物事这般上心。他大概是忘了自己也穿得是女子衣裙,脚上踩着的是绣花鞋。
罗袜捏在手里,他冷着脸,大气不敢出。为何?
心里叫嚣着:手别抖,手别抖。
轻柔地为她穿上,一不小心触及她白嫩的肌肤,心尖尖又是一颤,那个柳絮翻飞,那个繁花似锦,那个青山绿水……
满脑子都是奇怪的胡思乱想。
“多谢。”
云岫咬着唇,想来想去,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我逾越了……”
叶惊阑别过头,不敢直视云岫。
这是哪门子的鬼使神差?
哪里冒出来的情不自禁?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前的云岫不是在凌城醉酒后还能同他大谈叶惊阑与他之间谁更美的恣意女子,她的记忆缺失可能会使得她很是“规矩”。
事态的发展已然超过了他的预期,若是因了这一次僭越,无法把控,他当如何?
他想了许久,说道:“挼蓝姑娘讲的礼数,在下明白,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该全的事项,待姑娘随我回扬城之后,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交代?
什么交代?
云岫的目光闪躲。她并非计较这一点小事的人,这种只有官家女子在意的“清白”,放在自己身上不痛不痒,何须负责?
“不必了。”
她脚落了地,在叶惊阑眼前站直了。
叶惊阑起身。
还未变换为女子身形的叶惊阑稍稍低头,云岫微抬下颌,两人的视线正式交融。
一个面如桃花,一个赛过红霞。
“三媒六聘。”叶惊阑试探着说出口,强烈惧怕失去的感觉由心底而生。
“无须。”是她冷漠的应答。
叶惊阑干笑两声,他不知道此时除了用笑声盖过尴尬,自己还能做什么,“莫不是姑娘嫌我没有金屋白玉床?”
“非也。”
叶惊阑无法确定此时的云岫心上作何想。
“我并不在意。”云岫轻笑,她指指落了夜幕的天,“是时候了。”
叶惊阑自嘲地笑笑,他忘了,失忆的人,可以遗弃过往,骨子里的恣意随性还是不会更改的。
云岫独自朝着远处海岸走去。
那一处,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该到的都到了。
不该到的那些人,一个没到。
都是些老熟人。
吴问,立隼都从月见谷出来了。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以往了,云岫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樱之飞快地扑过来,“二姐姐你终于到了。”
云岫勉强扯起一抹笑,“方才又跑了几次茅房,这肚儿闹得厉害。”
她对樱之撒了谎,说自己肚子不舒服,恨不得将茅房背在背上,怕是不能陪伴樱之接船了。樱之信了她的话,不再缠着她一道来等张青的回程。
但云岫还是露面了。
不想失信于一个孩子。
缓慢走来的女子,快要辨不出了。是前两日还神采飞扬的红楼,她瘦得脱了形。
这两天在月见谷的日子,想必很是难熬。云岫想要问她过得如何,被她一指压在唇上。
红楼轻轻摇头,“别问。”
两个字道尽辛酸泪。
别问。
别问近况。
别问曾经发生的事儿。
别问她,她还是那个她吗?
都别问。
云岫紧握住红楼的手,骨节分明,有凹陷有凸起,凹陷的是手掌上本该有的血肉,凸起的是不该被看见的指节。
硌在她手心,竟有些疼了。
“挼蓝姑娘,定要好生照顾自己。”
红楼这话,很突兀。她们之间说不得生分,却也只限于浅淡的点头之交,红楼何出此言?
她从云岫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今夜的事,不要问,不要议论。”
云岫点头。
妄自非议,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朝阳了。
狗爷从不掩饰自己的狠辣。
今晚没有月亮,全靠着众人举的火把照亮。
火光衬得平静的海面看上去很不真切,如镜中虚幻。
一群穿着紧身黑衣的人,僵直着身子,排成一排站在大船的甲板上等待靠岸。
“收帆!”
“抛锚!”
嘹亮的呼号,中气十足。接船的人们听惯了这个号子声,张青的声音向来明亮。
他在大船停稳后,率先跳下大船。
“隼儿,可以去收拾了。”
张青拍拍立隼的肩,没有询问他为何在短短几日之间消瘦成这般模样。
“风劲太大,我这老毛病看来又要捱几月才能好了。”张青吸溜着鼻子,再咳上几声。
他的目光在等待接船的人群中匆匆划过,看着一张有点生的面孔,他不由得往云岫这边来。
“姑娘,你是谁带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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