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有些意外,仔细想了半天自己到底哪里求了她,最终还是承了情:“姐姐你说。”
“这皇宫,唉……”她叹了好几圈的气:“可未见得是个好地方……”
这话果然不能对旁人讲,我连忙俯下身子低声问:“侍奉天子,世上最好的事情,为何未见得是个好地方?难不成说——”
我想到了一个有些荒唐的可能性,小心翼翼的问她:“你是进宫前就有情郎了……?”
“那倒不是。”她摇摇头。
我放下心来,想也是,大家闺秀,怎么会有情郎呢?
我问她:“那是什么?”
“唉……”她又叹了口气:“这宫内,人人都为邀宠,勾心斗角,私底下不知道肮脏成什么样子……”
“等等,是吗?”我皱了皱眉,仔细想荣贵妃、皇后、容妃……:“我觉得没有啊。”
“那是你单纯。”她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道:“这皇宫大院,若你不害她,她就会害你。所以就算获得皇上盛宠,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我知道以我的样貌家世,必定将引起大波澜,因此自请偏居,不过自保罢了。”
“没……没必要吧。”我扯了扯嘴角:“姐姐什么家世?”
“国子监祭酒,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长得像皇上心中一个已经逝去的故人。”她幽幽地道。
“像谁?”我觉得很神奇,“是宫内之前过世的贤妃么?”
“不知道,但一定会像一个。”她笃定道:“也有可能是皇帝幼年的青梅竹马,但被迫去了蒙古和亲。”
“这样啊……”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然后呢?像故人,那不会多得几分恩宠么?”
她摇摇头,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悲壮的笑容:“若不能举案齐眉,也不能成为她人的替身。两情缱绻,必要如心唯一,你懂么?”
“我不懂。”我直白的摇头,“但如果单说举案齐眉,这个成语是形容夫妻的,皇上要举案也是要跟皇后一起举。”
她摸着我的头:“唉,又一个被红墙高瓦困顿的女子。你的人生,本不该如此被人轻视。”
“我觉得皇上对我还行。”我很认真的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把我的生活说的那么惨,但我觉得还行啊。
她站了起来,幽怨的眼神看着外头红色的石榴花:“但是,我终究是会被皇上喜欢的,我知道,这份冤债,我这辈子都躲不掉。”
“你都住到静观斋里去了,我觉得躲得掉的。”我托着下巴望着她的侧影,想了想不能说的这么直白:“不过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是宿命。”她回过头,眼神还是那样笃定:“我会与他结缘,或许是一碗酒,或许是一首诗,更或许是一支舞。”
“你会跳舞呀?”我问。
“不会。”她说,“但这不重要,也有可能是他有一日无意喝醉,刚好与我谈了一夜的心。”
“我们皇上克己复礼,不是会醉酒的人。”我纠正她。
她显然没有听进去:“然后,我会发现他待我并不真心,他,只当我是一个臣妇。”
她说这话时猛的回过头,一脸决绝。
我掰着指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决绝在哪里。
然后她的眉毛紧紧的扭在一起:“然后我心碎欲绝,或是自愿,或是被迫,流落出宫。”
“不会吧,自大清立朝始,就没有宫妃出宫的规矩。”我说,“更何况,你去哪儿呀?”
“感业寺,一般叫感业寺。”她说。
我歪着头:“那是唐朝的地方。驾崩皇帝无子的嫔妃才去感业寺呢。”
“那也要去,或者被打入冷宫也行。”她比了个手指:“待满整整三年。”
“这……”我挠了挠头,我很难得的挠了挠头,因为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闭嘴:“虽说我们宫里其实没有冷宫……然后呢?”
“他会接我出来。”
“哇哦。”
“但是回不去了。”
“这样。”
她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我发现,我只需要给她一个眼神,她就可以兀自的说下去。
“最后,我在一片落寞孤寂中死去,留不下一点痕迹。”她说完结局,还用帕子抹了抹滴下的一滴泪珠。
老实说,她讲的还是蛮动听的,她若是去当说书先生,一定会很受欢迎。
虽然我搞不懂她笃定这是自己命运的逻辑在哪里。
离开前,我问了最后一句:“那请问……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一定会有这样的命运?”
“因为我姓钮祜禄。”她惨然地开口,眉目间透出冬夜梅花凋落的凄清,哪怕最鲜艳的红石榴也燃不回那种彻骨的寒意,她的话语中有着高傲、有着决绝亦有着一丝爱恨凌乱不堪分离的叹息:“这就是钮祜禄氏女人入宫的宿命。”
她说话的时候,我感觉我自己都跟着她一起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脑子里冒出一堆有的没的的矫情词。
我打了个冷颤。
怪怪的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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