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看了胡排的收养文书,有些奇异。
不是为了传宗接代的目的,大明没有这样的收养文书。
他有些纳闷:“马慕君榆木脑袋,怎么肯往上面盖戳?”
孟中高于是把事情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范进脸上没有过多惊异,心里却在暗叹:这个二衷子,果然野路子!
只是这份文书,章目条例,极为严禁,这事挺新鲜的。
范进忍不住又拿起收养文书,仔细研读了起来。
孟中高有些担心:“学道,这件事鲁王插手了,您看……”
“这个教授不用担心。”
范进笑了笑,摆摆手不大放在心上,“皇家归属宗人府,外面办事的,都是些腿子。”
因为靖难之役朱老四即位,为了防止其他皇家人氏效仿,特意成立了宗人府,相当于圈养。
鲁王虽然贵为皇家,但他没有人身自由,只能在鲁王府内行动,外事一切由宗人府负责。
像汉宫戏楼,只不过是鲁王喜欢听戏,有些私人关系,并不是宗人府的人。
马慕君怕他们,因为他是地方官。
范进的提督学道,由皇帝钦点,类似于钦差性质,只要不在鲁王府内,他才不怕外面那些腿子。
看范进一脸的轻描淡写,孟中高终于点了点头:还是高位者的格局,看得清楚。
这个混账胡排,他的好运还挺多的,折腾了这么多事,最终还是屁事没有,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脑袋早搬家了!
孟中高告辞刚要迈过门槛,忽然又回身:“学道,接下来复习……”
他没说完,意思要范进拿主意。
范进学院的学子,那是大明的典范,能不中吗?
但范进可不能明说,他笑了笑;“教授办事,本使放心。”
孟中高愣了一下,急忙行礼;“多谢学道厚爱!”
范进学院虽然都是纨绔,但这是正德的脸面,必须中的,孟中高自然知道。
可惜他这老师,还只是个秀才,这次秋闱要是没有机会,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毕竟他也年过半百。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上身转过去了,双脚却没有动,嘴唇蠕动了好几下。
范进见他表情,立即就明白了他心里所想,叹了口气:“二衷子的野路子,让人无可奈何啊!”
范进有同情心,但只是有而已。
宁可得罪百姓,不得罪官府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本来的潜规则,谁送的礼多,谁就中举。
可是胡排曝光了礼物,接下来寒士如果没有机会中举,舆论也说不过去。
范进拿出了一叠往年题目:“这是本使当年所用,不可借于外人。”
这意思就是,本主考官出的题目,就在这里面。
“多谢学道厚爱!”
孟中高腰弯成了豆芽,恭恭敬敬地接了题目,高高兴兴地去了。
张静斋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望着孟中高高兴得发颤的背影,捋须迟疑:“老兄何必对他如此厚爱?”
范进笑了:“此人虽迂但重责,再说了,既然是不赚钱的机会,何必让与不相干的人?”
即便是寒士,也有亲疏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考场年兄年弟的拉帮结派,是最终朝堂党争的基础。洁身自好的最好结果,就是卷铺盖走人。
张静斋点了点头,接着提醒:“圣人有言,盈满则亏,学道位高权重,这钱多了……”
钱多了咬手。
他没说,但范进明白,将收养文书递给了他:“如果钱能去该去的地方呢?”
张静斋:“……”
范进悠然品茶,张静斋话到嘴边,只好咽了下去。
以张静斋对范进的了解,他本性不是个太贪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荣华富贵,只是大旱逢甘霖的一种正常反应。
看范进悠然的样子,他好像已经从这种反应中醒过来了。
大明的工资发宝钞,所以官吏贪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如果谁要是打击政敌,贪污这项罪名,几乎是一打一个准。
所以如今大明几乎所有的官吏,都在竭力寻找,在贪污罪名中独善其身的一种途径。
如果钱能去该去的地方呢?
张静斋仔细品味,忽然意识到,钱多不是问题,关键是怎么用。
目前范进考虑的,也正是这个问题。
胡排搅了婚礼,曝光礼物,对他的触动很大。
他觉得他只是穷怕了,差点迷失在荣华富贵之中。
蓦然回首,老娘高兴死了,还差点连老婆孩子一块搭进去。
即便没有胡排闹腾,以按察使外甥女那副凶悍,他接下来的日子,也是大概率凉凉。
况且他年岁早过半百,升迁几乎无望。
眼下自己的后路,才应该是重中之重。
毕竟藏在家里再多的钱,一旦失势抄家,那全都是别人的。
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己的钱来路虽然不正,但也绝不能轻易外露。
而胡排这份收养文书,有着完备的养育计划,范进作为学道,大明的教育官,对此是职业敏感。
朱元璋出身贫寒,养济院,漏泽园,惠民药局,一系列惠民之举。
如果能像胡排这种方式用钱,范进觉得,即便将来失势,皇帝也不会要自己的脑袋,晚年不至于落到蔡京的地步。
而张静斋看了看文书,果然相当的惊讶。
范进笑了;“静斋兄,这像不像圣人所言,大同世界的规则?”
虽然现实了点,但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大同世界的理想,还是深深埋在骨子里。
一旦出现些许机会,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还是言不由衷,毕竟穷雕丝出身。
张静斋也是这种心态,忍不住又仔细研读收养文书。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大明的收养,基本上都是传宗接代。
没有这个目的,谁愿给孩子换一块尿布?
胡排的收养文书,首先强调是大帝信仰,紧接着是坚实的家庭经济基础,其次是完备的教养规则。
是规则,而不是道德。
在范进和张静斋眼里,道德就是表面,实际上屁都不是。
范进捋须:“这个二衷子,像是个干大事的。我觉得这仅仅是个开始,接下来他很可能更有惊人之举,而这……”
他伸手点了点文书,“这个东西,钱可是基础。我大明到处都是无依之孤儿,当年太祖的惠民之策,并不涉及此项。若是真能把钱花在这个项目上,即便我有些手脚不干净,今上难道就真的要我的脑袋?”
张静斋点头称是。
养孩子可不简单,没有经济基础,只能无奈被丁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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