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一路冒着刀光剑影左冲右突,他没有什么兵器,便扯下古琴一路砸将过去,也无暇顾及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反正挡住去路的便一律当作坏人。
他终于冲了出来,但身上已多处负伤,体力过度耗损之后脚下一阵虚浮。他找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将阴丽华放下,自己便即躺了个仰面朝天,呼呼喘着大气。
忽然间,人群中有一人朝着这边疾奔而来。阴丽华正四处张望寻找熟人,她瞧见了那道身影之后面容一喜,使劲挥着手喊道:“孟叔叔,我在这里。”
刘秀爬了起来,他仔细一瞧,心道这不正是在古庙后院见到的那名中年儒士?
儒士也已认出了刘秀,当下抱拳一礼,微笑道:“怎么是你?哦……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今日多亏了公子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定要重谢。”
刘秀心道:“要你的酬谢又有何用?天下万物都及不上她的一个微笑。”
那儒士见刘秀怔怔地在那里发呆,当下叫了声:“公子。”
刘秀猛然惊醒,他依依不舍地瞧了阴丽华一眼,心道:“既然你的亲人来了,我便该走了,咱们缘尽于此,后会无期,希望你再也不要在我眼中出现。”
他向那儒士抱拳道:“不敢,济困扶危都是我辈应做之事,这个‘谢’字实在多余,在下还有点事,这便告辞了。”遂把心一横,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儒士颇感诧异,瞧着刘秀的背影,自语道:“好一位孤傲不群的年轻人。”阴丽华蓦地举起素手,似乎想张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二人心中各有所想,沉默了好一会。阴丽华黯然低头,轻叹了一声,瞥眼间瞧见了地上的破琴,她心中一动,轻轻道:“孟叔叔,他的琴忘记带走了。”
那儒士道:“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了,随它去罢。”
“修一修没准还能用,他日得空好还给人家。”
“你怎么还人家?问清楚人家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了吗?”
她闻言一阵愕然,一脸苍白地望着远处,再也说不出话来。
明月宫仅剩的二十余人正拼死力战,一步步往西边山坡靠近。
战况激烈异常,几乎每踏出一步,都有人流出鲜血,大家心中再明白不过,向前冲杀是唯一的生路,在这种情况下,武功再强的好手都只能自保,根本无暇他顾。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冲在最前面的人终于到了山脚,纷纷往树林里钻去。
进得树林,这些人个个如灵猴一般在繁茂的枝叶间来回跳跃,可谓神出鬼没,追进去的敌人登时折损不少,只好退了出去,守在一旁,再不敢入林。
狄老三命令大鹏卫队的人上了树梢,警戒四周,以防止敌人突袭。
钟铁衣四目一顾,却不见青儿,一时神色大变。
狄老二指着十余丈之外道:“钟兄莫急,姑娘在那,我二人去接应一下。”
钟铁衣含泪道:“多谢狄兄!”
狄老二放声大笑,拍着他肩膀道:“你我兄弟一场,都到了这个份上,还客气个啥?便是战死此地,那也好事成双,到了阎罗殿上,咱照样谈笑风生。”
钟铁衣长笑一声,一时豪气大盛,凛然道:“便当如此。”
狄老二朝众人道:“大家守住此处,不可妄动。”当下一声长啸,往外冲去。
钟铁衣纵身一跃,大笑追出。
青儿这一路不但被众多好手围截,还要缠住青衣人,处境最为凶险,她激战至今,身上已被刀剑划破数处,眼看已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青儿吃亏在无一丝喘息之机,只要稍有空隙,其他好手便会偷袭。好在青衣人也被狄老四伤了一下,武功不及先前那般厉害,算是与青儿打了个平分秋色。
她心中琢磨道:“如此下去,决计无法脱身,得想个办法击退青衣人才行。”她瞥眼间瞧见了自己左腰处的一道剑伤,心中生出一计。
她左手突然呆滞了一下,装出一副在剑伤扯动之下,动作有些僵硬的样子。青衣人是个老江湖,自然不会轻易上当,发现了这个情况之后却无动于衷。
青儿心道:“看来不下点血本,是骗不了这个老狐狸。”
这时,一名教众正好一刀往她左侧劈来,她便“艰难”地往后翻腾躲闪,却并不用左手格挡,凶险万分地避过这一刀后,还故意让肩头贴着刀锋而过,擦破一道口子。
青衣人这下信了,怪笑一声欺身而上,右掌斜斜劈出,左掌往她肩头按去。
青儿左肩蓦地一沉,手掌从下穿出,戳在他腋下“极泉穴”。青衣人闷哼一声,身体疾退,青儿如影跟上,左手丝绢击他头脸,右手蓄势一掌往他胸前拍去。
青衣人见避无可避,无奈之下与她对了一掌。青儿登觉掌中传来一股灼热之气,经脉中一阵酸麻,当下喷出一口鲜血,往后滑退。青衣人嘴角渗出血迹,怒吼了一声,腾空而去,他似乎极爱惜自己的性命,被青儿重伤之后,便立刻溜走,觅地疗伤去了。
二人以两败俱伤的结局收场。青儿吃亏在不懂得化解酸麻之劲,被灼热的真气攻入内腑才得以运气抵抗,这是她所始料未及的。青衣人则吃亏在失算在前,仓促迎敌。
其他教众见青儿受伤,立刻来捡便宜。青儿正气血翻腾,虽勉强躲过几把兵刃,后背却被人击中一掌,往前跌去。
那几人正要行凶,狄老二手中长剑猛然掷出,杀了一人。钟铁衣双目血红,如发疯的猛兽一般嘶吼了一声,双拳隔空扫出,强劲的罡风震得敌人站立不稳,他一把抱起地上的青儿,倒飞而去。狄老二已把长剑抽回,刷刷几剑逼退敌人,亦抽身而去。
教众们本来是想捡个便宜,却不料钟、狄二人突然杀至,眼见青衣人遁走,己方优势已去,便叫骂着在后面追赶,脚下却不那么拼命了。
青儿勉强抬起头,目光离散:“钟大哥,我就要死了吗?”钟铁衣眼中含泪,语音哽咽地道:“不会的,不会的,有钟大哥在哩。”
青儿道:“钟大哥,我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却不知怎么开口,今日再不说怕是没有机会了。”钟铁衣静静地听着。她接着道:“你对青儿的情意,其实青儿都清楚,你把自己的感情埋藏得很深,可能其他人都不知道,但是青儿感觉到了。”
刀光剑影中,钟铁衣的眼泪正簌簌而下,他忽然又喜又悲地大哭起来。
在前开道的狄老二正自苦战,却也听到了二人的谈话,这一番临死前的告白,听得他这个局外人亦感心痛,将满腔悲愤全发泄到了敌人身上。
青儿睁了睁疲惫的双眼,似乎随时都会睡去:“青儿知道钟大哥你是个好人,时刻都为青儿着想,但一直以来,在青儿心中,你更像她的亲哥哥。是青儿没有福分,你能原谅青儿吗?等青儿死了以后,你不要难过,赶紧找位善良的姑娘……”
钟铁衣抽噎道:“别说这些了,好好休息,会好起来的,咱们一起回明月宫。钟大哥知道你喜欢那位刘公子,等你回去养好伤,钟大哥便陪你出来找他,好不好?”
青儿露出一丝微笑:“大哥,你对我真好。可是……我感觉自己不行了。”钟铁衣大哭一声:“大祭司一定有办法救你的,你要坚持住……”
此时,各处的敌人已陆续赶到山坡下,正按着阵型排开,似乎进攻树林在即。
狄老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提着剑便闯了过去,令他意外的是,敌人竟主动让出一条道来,将他和钟铁衣放了过去,正自诧异之时,山坡上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山坡下的敌人听得动静,便即冲了过来,往树林内杀去。
原来,预先埋伏在这边山坡上的敌人,早已与山坡下的同伴取得联系,他们是要等狄老二和钟铁衣回来再动手,好一网打尽。
除去负责接应的夜光卫队,明月宫这次一共出动了大约六七十人参与夺珠,但到得此刻,就只剩下林中的二十来人,且都已不同程度地负伤。
敌人的计谋虽好,但他们似乎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低估了明月宫的人在树林中的作战能力。若说这树林是海,明月宫的人便是蛟。
山上的敌人先是放了一阵乱箭,虽声势惊人,却没有任何收效,因为早在第一时间,负责警戒的大鹏卫队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并悄悄向同伴发出讯号。要不是大鹏卫队的箭矢所剩不多,不敢随便还击,正冲下山的敌人早已躺下一半。
可笑的是,他们见山下毫无动静,以为明月宫的人已伤得没有还手之力,遂有恃无恐地喊杀而出,生怕行动慢了,被山坡下的同伴抢了头功。
冲下来的敌人足有二十余人,与狄老四估计的一样,隐藏在各处的大鹏卫队不断打出手势,向狄老三报告着敌人的数量和方位。
钟铁衣将昏睡的青儿交给一名卫队头领,他依然与狄老二负责殿后,正自苦战中,远处又杀来两股人马,应该是守在东边山坡和谷口的敌人赶来增援了。
狄老二摸出一枚铁哨急促地吹了几下,旋即凛然道:“众人听令,不惜一切代价冲上山去。大鹏卫队射光所有箭矢,准备短兵相接,敌人更强大的后援就要到了。”
这时,山上的敌人刚好冲至狄老三的防守范围,他猛吹一声口哨,大鹏卫队便即现身枝头,弯弓搭箭,一时弦响如蜂。明月宫余人瞧准时机,趁乱杀出。
敌人也不是傻子,虽一涌而下,弓箭手却是放在后方暗处的,此时一阵乱射,对本已又伤又乏的明月宫众人造成了极大伤害。
狄老二刚退入树林便目睹了这一惨状,他长啸一声猛冲而上,快剑连闪刺倒两敌,陡然一个翻滚,往一侧疾窜,一片箭矢随之射至,却刚好让他躲过。
狄老三蓦地一声怪哨,从枝头跳下,往另一侧窜去,同样引出一片箭矢。
经这一下,敌人的弓箭手已完全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他们正想转移,却已迟了,狄老三刚才的哨声,正是总攻的讯号。
大鹏卫队的人再不躲躲藏藏,悉数纵跃开来,行如狡兔而箭射连环,随着惨呼声不断响起,山坡上滚下几名中箭之人,正是对方的弓箭手。
“想活命,跟我冲!”狄老二振臂一呼,领着大家往山上杀去。
将箭矢用光之后,大鹏卫队的人拔出腿上短刀,与敌人展开近身肉搏,另有两三名箭术精湛之人,拾起地上枯枝弹射,亦能出其不备地伤敌。
形势登时逆转过来,本来大肆进攻的敌人,变成了被动防守,他们眼看顶不住明月宫众人的拼命冲杀,不断往两侧退去,试图左右牵制对方,以拖延时间。
山顶突然传来一声怪哨,而后喊杀声起,却是负责接应的夜光卫队赶到了,苦战中的明月宫众人大喜,奋起余力前冲,越发勇猛。敌人本已胆寒,此刻又被前后夹击,登时乱成一团,片刻间便死伤过半,余者四下逃窜而去。
夜光卫队的统领是一名彪悍的年轻人,敌人退去之后他便迎了过来,见到大家这个惨状一时眼眶含泪,黯然道:“大统领,在下无能,没有接应好大家。”
钟铁衣叹道:“这事不怪夜光卫队的众位兄弟,是我们事先中了圈套。大家先离开这里再说,撤到深谷里去。”
夜光卫队的人便即散开,留在原地断后,大鹏卫队的人则就近捡起几个箭壶,随在众人身后往密林中撤去。过了片刻,夜光卫队的人开始步步为营地撤退。
刘宸和妘绮柔在林中停了下来,左右观察着地形,越靠近古庙,二人的心弦越发崩得紧了,他把地图展开看了看,道:“应该快到了,这个方向。”
翻过最后一道山坳,眼前豁然开朗,脚下是一个幽深的山谷。
望着那一片如诗如画般的茶林,妘绮柔道:“应该就是这里了。”刘宸点了点头,轻轻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往下边潜行而去。
二人藏身于一棵大树上,远远地已可瞧见古庙前的广场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物件,可谓一片狼藉,一些火莲教的人正在清理现场。
广场的一角,整齐地摆放着几排尸体,刘宸大概估摸了一下,足有百余具之多,从服饰上判断,半数都是火莲教弟子,其余的还不好辨别身份。
妘绮柔突然捂着口,呜呜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子……”
“那有你们的人吗?”
“他们……大半都在那了……”
刘宸拍拍她肩膀,安慰道:“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恶战,火莲教也没讨到好去。好像没有看到钟铁衣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被抓起来了,我们先去庙中查探一下。”
她点了点头,跃到地上,刘宸跟了下去,帮她擦干眼泪。
二人绕着古庙转了半圈,却没有发现可疑的线索,刘宸道:“看来钟铁衣他们没有被抓住,应该是突围走了,我们再到那边瞧瞧。”
他翻进一个小院子,四下瞧了瞧,却并无人影,屋内也听不到呼吸声。他转身打了一个响指,妘绮柔便即翻墙跳了进来。
“里面没人吗?”
“是啊,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我总觉得,整个古庙内,唯独这一座别院,有些与众不同,似乎透着怪异,但现在看来,这就是一座普通农院而已。”
她四下瞧了瞧,点头道:“还真是一座农院,连菜地和水井都有,不过……这古庙内怎会冒出一座农院呢?”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难怪我觉得这一座别院有些怪异,原来它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既如此,这里的主人,绝对非同寻常。”刘宸精神一震,迈步走去。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进屋瞧瞧,光在外边站着,怎能解开谜团?”
“我突然有些害怕,既然这里的主人非同寻常,咱们还是别……”
“都到了这里,怎能半途而废?别怕,有我在哩。”
他趁机抓起对方柔荑,充起了英雄好汉,一双眸子拐了拐,竖起耳朵听了听,便似一只将要出山的灵兽,警惕而狡猾。
几扇房门都上了锁,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来已很久没人住过。
他忽然用手指了指,她顺着方向瞧去,奇道:“唯有这一扇门没上锁。”
“你再看,门上有人手碰触过的灰印,最近肯定有人来过。”
二人轻轻走了过去,他伸手一按,门开了一道缝,原来是虚掩着的。屋内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便推门而入,空气中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
她自语道:“这是一间姑娘家的闺房。”
靠墙处有一张不大的卧榻,却很精致,被褥也很华丽,他走近摸了摸,发现还有点余温,又凑近闻了闻,突然脸色一变:“那人刚来过这里。”
“什么人?”“就是我要追踪的那人。”
“你闻一闻就知道对方来过?你确信闻到的不是女人味?”
他失笑道:“那人中了我的追踪药粉,如果没有沐浴更衣,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留下特别的气味,弥久不散。我在院子里就闻到了这种气味,不过淡得很,还不敢断定,但这被褥上的气味很明显,绝对错不了,他应该在这里休息过好一阵子。”
“奇怪,那人来这里做什么?一个大男人还用脂粉?真是……”
“我什么时候说过,对方是个男人?”
“好哇,原来你追了几百里地,就是为了个女人。”
“唉,怎么这话到了你口中,就这么不中听哩。对方是男是女我不知道,也用不着我关心,这对事情本身有分别吗?没有!你纠结这干什么?跟中了邪似的……”
她脸上一红,嗫嚅道:“自从遇到你,可能真是中了邪了……”
“你说什么?”
“我……我是说,”她讪讪道,“可能这屋里邪气大,还是出去罢。”
“诶,既然你害怕,那我们走罢。我倒是觉得,这里的脂粉味应该是屋子的女主人留下的,可能那骷髅人只是胡乱闯了进来,就跟我们一样。”
“那倒也是,不过……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在古庙内修了这么一座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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