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正戳到赵杉的伤心处,又见桌上放着的那一大叠色彩鲜艳的红衣绿衫,登时气白了脸。伸手抓扯了几件,扔将过去,骂道:“成日里除了贫嘴贱舌说长道短,还晓得什么?!”
黄雨娇也恼了,抬脚在那些衣裳上一通狂踩,道:“不就是一句话,值得你气成这样!这衣裳又不是我做的,拿我撒什么气!”踩完了,才发觉不对劲,俯身捡起来瞧,失惊叫道:“这些衣裳怎么都是破的!不是前襟上的纽扣被扯掉就是裙角被捅个大窟窿,没一件好的。”
赵杉见了,也是惊讶不已,把其余那些逐件来看,竟也是没有一件完好的,那几件贴身穿的小衣竟被撕扯成了条条缕缕状。
“定是阿娇干的,怪不得将衣裳扔给我就跑。我去找她问清楚。”黄雨娇随手抓起几件衣裳,胡乱卷了一卷,夹在腋下,气呼呼地走了。
赵杉将剩下的那些烂衣破裙胡乱的团了团,塞到包袱里,掷到了柜子中。她一点也不生杨水娇的气,心里倒是生出个怪诞的念头——若她撕烂的是那件嫁衣就好了,到时,或可以拿吉凶说事,迫使她那位最信崇天意的教主阿哥收回成命。但她的期望没能实现,婚期依然一天天在迫近。
因为由洪秀全做主,废除了包括婚嫁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在内的诸多婚俗,所以除却缝制嫁衣,备办妆奁被褥等嫁妆外,其他要紧的也就剩准备婚房了。而放着教中如此多的闲散教众在,十数天内修整出一套房屋自是不成问题。
若是眼不见心不烦,赵杉也到底能将人生中最后这一小段的自由日子过得稍微轻松闲适些。而大概又是她那位教主阿哥发了话,那个与她当前所住的屋子相挨的小院成为了她招郎纳婿的巢居。
每天看着男男女女进进出出,将一套套一件件的东西搬送扛抬进那院子,于她无疑是变相的心理折磨。她未免受这折磨,也只有躲避一途。每日一早便拉了黄雨娇掩了房门出去,在村里村外四处闲荡,到天擦黑时方再回去。但木已成舟的事终是躲不过去的。
三月十五日,天刚蒙蒙亮时,两个年轻的韦家媳妇便来敲门,说婚房已经收拾齐整,要赵杉同她们去看。那二人却像有王命令箭般的,也不问赵杉愿不愿去,左右一边一个把人扯拽着便走。
原来空荡荡的院子,此刻已被添置满满当当:正房东西两侧,又各新建了三间厢房。院中的两株老树已被砍伐,而遍植以月季、绿萝、红掌等各种花草,贴近正房右侧窗下新种了一棵手指粗的小木棉树。
五间正房,内中加一道隔墙,分作里外两室。里外两道门上贴着喜气洋洋的对联。外屋中的一切均是照常见民居的客厅摆设。桌椅、几案、橱柜等俱是黄杨木全新打制,都刷着油亮亮的红漆。里屋门上挂着绣有龙凤图案的红绸帘。
赵杉一眼看去,便知里头就是所谓的洞房了,本能的转身要走,却被两个妇人拉手扯臂不由分说的拥推了进去。一眼便先瞧见了靠墙放着的那张吊着红纱幔帐的宽大架子床,床上铺着红缎面被褥,六床红绸薄被贴墙放于床尾,床头并排放着两只绣着五彩鸳鸯的枕头。靠近床尾贴墙立着一只高过头顶的红漆衣柜,柜门上贴着一个斗大的纸裁囍字。再有显眼的便是窗台下横摆着的那架红漆描金镶嵌镂花的妆台,台上摆着的母子奁、梳妆匣、首饰箱等诸般小器物,无一样不是红得耀眼。
赵杉早被那朱漆红彩灼得头晕目眩,而那些遍贴于各处的大大小小的囍字,则仿佛是长在了她眼睛的视网膜上。直至出了屋,站在明晃晃的日头底下,还在她的眼前跳跃。
她跑回自己的屋子,背靠里蜷缩在床上,揉了一整日的眼睛,直到寂寂深夜,下了床开门出去,在皎洁如水的月色下独个徘徊了许久许久,才觉着那些囍字终于从她眼前散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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