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韫的情绪一直不怎么高，晚饭也用的很少。
事实上莫说顾韫，便是沈黎，乍然知道王府这样的内幕，也是受惊不小。难怪云家只能选择退让，原来是镇南王的心从来没有偏向过顾家。
但假若顾瑾出自卫氏，为何卫家还要靠拢朝廷呢？以顾瑾和他母亲在镇南王心中的地位，最便捷的方法不应该是，通过镇南王或者顾瑾，依靠王府的势力在南域更进一步吗？
这背后究竟牵扯了什么，以至于卫家要舍近求远，去用身家性命博另一条路出来；
她虽然来得晚，却也对南域的局势有了大概的了解；
如今四大家顾家持重、钟家奢靡、云家隐让、卫家……一直默默无闻游离在青州之外的卫家，突然选在世子册封后进驻青州，恐怕也是不再甘心继续扮演籍籍无名之辈。
从没在南域崭露头角的卫鹤之，一出安州就能被人奉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卫鹤之的个人才华沈黎不做怀疑，但要说其中没有卫家的造势，沈黎也绝不相信。
唉，她轻叹口气，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
时间还是太紧凑了，先前派出去的人，都没来得及扎根入土。毕竟要想探听这些世家的隐秘，没有很长的一段功夫，是得不来结果的。
披散着的头发，早已被厚而软的帕子绞的半干。沈黎心不在焉的用帕子继续擦着发尾，心里却在算着寄往云州的信，大约还需要多久才能收到回信。
想到旧事未解，又添新愁，沈黎的一双姣好的眉毛就不由的蹙到了一起。
顾韫从耳房出来，带着一身冰凉的水汽。他在浴桶里泡了许久，直到一桶热烫的水转为温凉，方才从往事中挣扎回过神来。
廊上悬挂着的长玲，在夜风中发出悠远苍凉的声音。灯笼也随风轻轻晃动着，斑驳的疏影穿过花窗在影壁上摇曳不定。
中秋已过去甚久，窗外的皓月却依然十分明亮皎洁。霜华一样的月光，如一池流水般倾满了整座庭院。在花架的一角，梧桐正领着二雪逮着一只夜宿在外的小虫子，扒拉着玩。
此情此景，还有窗下正用帕子挽着乌发的妻子，顾韫一直堵塞在心口的那股郁气，突然就散去了几分。
是了，不受父王的喜欢又怎么样呢？至少还是有许多人是在倚盼着他的。上天让他重来一次，不就是为了让他弥补上一世那些遗憾的吗？若他仍纠结在前世那些恩怨里，又怎么对的起身边这些还好好活着的人。
他将心中那股浊气轻轻吐出，走过去接过了沈黎手中的帕子。“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我都看你好一会了，你都没注意到。”
顾韫绞帕子的力度均匀，轻重有度。沈黎乐的得个轻松，顺势搂着他的腰轻轻蹭了蹭。声音柔软，话语间带着亲昵的笑意。“在想怎么让你能开心点。”
顾韫的心头一软，一股从未有过的心情攥紧了他的心。
“我五岁前是生活在沈府的，不知道你见没见过沈家三公子，其实我小时候他是待我极好的。家里其他人都偏疼我大姐，不管什么东西，有我大姐几份约莫才能记起给我带一份。只有他不一样，他心里一杆秤放的特别平，有时见了别人如此不均的待我，他还会额外掏腰包自己再私下里给我补一份。为了这个，三哥没少挨母亲的训斥。”
沈黎的声音在夜色中微微发抖，顾韫紧紧搂着她靠在了榻上的大迎枕上。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帕子去给对方讲眼泪擦干净，又学着沈黎之前安慰他的一样，替她轻轻顺着背。前世他虽然知道，容易的过去大概是什么样的。但从没窥探到过内里，两个人都太过克制，反而无从知道内心真实的想法。
“我离开沈府的时候，他在方府不知情。这次我回京城，他没有跟着沈府其他人一道，而是偷偷一个人跑去找了我。你知道吗？我从没见过一个男孩子哭的那么惨。我那时候恨急了他们，也不肯跟他说话。其实我知道，若说沈府对我还有一点点善意，那一定是三哥给我的。其余人眼里，只有聪明美丽的大姐，再加上母亲对我心存怨怼，旁边的人自然有样学样。尽管我明知道这一切都不能怪他，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怨气。其实，我也是个坏人。”
“不，你不是。”顾韫的声音谙哑，带着遏制不住的心痛和懊恼。
沈黎睁着一双带泪的烟波水眸，笑了笑。
“我知道世子总是向着我的，你看我本来是想安慰世子，结果弄到最后，反而要世子来宽慰我。所以世子其实也无需介怀，王爷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样的。您已经来到这个世界，未来还会承接镇南王府的一切。不过一个卫家，您若觉得留着无妨就留着，若觉得碍眼，自然有千百种的处置方式。只是我想，以母妃的聪慧和对您的爱，必然不会希望您因为别人的过错而苛责自己。”
“您看，虽然这件事让您觉得失去了很多。但失去的其实本身早就失去了，您反而因此认清了真相，也知道了二弟的一番诚挚之心。您兄弟二人解开心结，往后也不必因此而受外人的挑拨。说到底，此番您其实得到的始终要比失去的多。至于母妃，她必定是只要你好，她就也好的。否则不会挣扎着病体，也要坚持陪您那么多年。”
顾韫摸着对方柔软的一头秀发，他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在对方含笑的表情里俯下身去亲了亲对方的额头。
沈黎一怔，显然没料到顾韫会有此举。一时间脑海里轰的一声响，脸上顿时烧的绯红。
他们是夫妻，再亲密的事情其实都已经做过了。但不知为何，每每顾韫平日里做出这些亲近的动作，沈黎总还是不大适应。大概是对方那张脸，太有欺骗性，看着就是个端方君子，哪像是做出这么轻薄动作的人。
沈黎着恼的推了推顾韫的肩膀，“好好跟世子说着话呢。”
顾韫轻轻一笑，气息拂过沈黎的面庞，带起一阵轻微的颤栗。
沈黎不自觉得就想往旁边偏过头去，却被顾韫定住了后脑勺。
对方轻叹一声，又凑过来亲了亲她的面颊。“容易，幸得有你，否则我这一生该有多难过。”喃喃地尾音，淹没在无边的亲吻里。
沈黎被亲的昏头转向，模糊中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韫才松开沈黎，好让她呼吸几下新鲜的空气。他只觉得自己恨不得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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