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从家乡来到长安,又是同一天被接到东宫,面见太子殿下,南宫怀玉当天就成了东宫新晋的大红人,被赐太子侍读兼秘书郎,整个东宫来去自如,听说如果他愿意,连五品官也不在话下,这却是旁人连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机遇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谓是古往今来无数怀才不遇之人的终极梦想,但令狐貂就唯有这一点自认要比一般人好些,那就是从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甘愿低下头,勤勤恳恳地耕耘,就像他走破了八双草鞋,方才来到长安一样。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当然,现实也是很残酷的,因为当南宫怀玉在那富丽堂皇的屋舍中安静读书时,他却正蹲在地上,埋头在水盆里洗着青菜上的泥土,任凭春日阳光落在背上,却连看也看不得一眼。
舜发于畎亩,傅说举于版筑,胶鬲举于鱼盐,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无数先贤曾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欲成大事者,必先经受常人所不能忍之事,何况自己这还不算太糟呢。
已经乖乖换了一身仆人衣裳的令狐貂如是想着。
苦中作乐,为他所长也。
在他身旁,还有五六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毕竟一座东宫,要吃饭的嘴不知有几多,尤其那位太子爷的膳食更是不能轻慢,太子爷何等尊贵,一颗白菜他只吃那中间拇指大的一点菜心,试想炒出一盘得用多少?
何谓“精贵”,越少越精致的部分就越贵,所以每天光是被委派处理食材的人就不少,令狐貂如今严格来说只是后厨食材部淘菜小队的一员,大概也就比苦力好上一些。
令狐貂身旁同样在忙碌的同伴里,有个生了个朝天鼻,吊眉眼,若单论相貌,与令狐貂可算是同病相怜的男子在与几个同伴对视一眼后,突然喊道:“令狐老哥。”
令狐貂停下手上的活儿,抬起头,疑惑道:“怎么了?牛老弟。”
此人名为牛二,本是长安城里一泼皮无赖,托关系才混进东宫做些下人的活儿,却也觉得自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毕竟是在太子手下做事,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这怎么也算个六品吧,故而在外很是骄横,因为资历较老,所以也算他们这一圈人里领头的。
他看向令狐貂,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听说令狐老哥是读书人,先前还去了崇文馆?”
令狐貂因为刚巧又低下了头,所以没能瞧见他脸上古怪笑容,一边忙活着将洗好的菜放到旁边干净的盆中,一边笑道:“也不敢说是读书人,不过的确是看过一些圣贤经典,牛老弟若有兴趣,待空了可以与你讲讲。”
话音刚落,一众人突然哄堂大笑,尤属那牛二笑得最欢,甚至指着令狐貂的鼻子道:“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也不瞅瞅你这幅德行,那崇文馆是什么地方,也是你配去的?你是哪儿来的脸,怕不是假装是南宫大人的仆从才混进来的吧?”
令狐貂抬起头,一时愕然,竟是无言以对,只能沉默而已。
有些事,越解释,对方只会越来劲,这是令狐貂早就想明白的道理,只是这帮人显然还不打算放过他。
在牛二等人的眼中,咱们都是同类,不,你这丑货比我还要低上一等,那崇文馆又是连我都不敢去的地方,你凭什么去得,区区一只秃毛山鸡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其实,他们对令狐貂一切的不屑,一切的恶意,都源于在他面前的自卑而已,他们这群人生来就没有梦想,时至今日早就已经认命了,之后生活的唯一乐趣,自然就是把别人的梦想按灭,这就是人性,一件东西大家都没有的时候,可以是朋友,但你有我没有的时候,那我们就是仇人。
这些人里,尤其又以牛二这泼皮无赖最为恶毒,他看了几个同伴一眼后,又道:“我听人说,连乡试都是要看长相的,你瞅瞅你这幅尊荣,哪儿像个官老爷,区区一个陇右的蛮子,跑来咱们长安招摇撞骗,却没想到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没被你给骗到,只是殿下人太好,非但没有赶走你,竟还允许你来伙房做事,我看呀,你去茅房才对呢!”
令狐貂被激得涨红了脸,嗫嗫嚅嚅了半天,只撂下了一句。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此话一出,其他人那更是笑翻了天,就连旁边路过的婢女都捂着嘴,偷笑不断,那牛二更是毫不客气地大笑道:“什么雀?什么鹄?我看你就是个臭老鼠罢了,老鼠爹娘生个老鼠孩子,跑来长安洗茅房正正好,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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