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嗣信是武百户手下两个总旗之一,今年一十有九,尚未娶妻。
朱荷把王嗣信的名字喊出来的时候,武百户呆滞恍惚的神情,总算变化了起来。薛云卉从旁看着,他脸上似乎有一种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却已然相信了的复杂情绪。
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总旗,一个是皇上亲封的侯爷,是个人也知道如何作选吧。武百户想不到,他的女儿,对这婚事竟如此不情不愿。
武茗对这王嗣信用了真情实意,甚至豁出了一条性命,只是不晓得,到底值不值得。
那朱荷仍在尖叫,尖声像一把利剑,刺破了所有的假象,将真相毫不留情地捅了出来。
“……他给我银子,还许诺说姑娘嫁了她,他就做主帮我销了奴籍。销了奴籍我就能回家了,就不用嫁给那一头赖疮的张老三了,我为何不答应?!我不过就在姑娘面前说几句话罢了,主意都是姑娘自己拿的,与我有什么干系?要是姑娘眼里没有王嗣信,我说一千道一万也没用!大人,大人明鉴,不干我的事,都是那王嗣信引诱姑娘!”
“引诱”这个词,不是个好词,却又是个好词,至少,即便武茗也有不是,却是被人引诱的,况她如今人去了,罪名都在了引诱之人的头上。
可说到底,被引诱的人就没有点心甘情愿吗?
薛云卉想起之前武茗那病怏怏的脸颊,话语中那不安的心绪,一切都串起来了。
武茗啊,宁愿以身试毒,也不愿嫁给无意的人……
不知为何,她目光转着转着,转到了袁松越身上。
还是那副冰冷的眉眼,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失望,也没有喜悦。薛云卉看着,好似隐有愧疚之情在他眉间流连。
愧疚?她想多了吧。
还没成婚,就闹了一顶青草帽戴在头上,若论愧疚,也是武家吧。
她自认是个局外人,一时被卷进来,也就是看出戏而已,谁事谁非,由不得她论断。
马知州命人往卫所拿王嗣信去了,只这朱荷却还不能退下,该吐的话还没吐完。
“你说,为何武姑娘突然服了毒?”知州沉声问了出来。
这话问得厅内人心一凛。
武茗是死于那匣毒药,可究其根本,武茗之死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朱荷已经有些恍惚了,她听见问话愣了一下,又深吸一口气。
“姑娘想把婚期往后拖,最好她能一下子病上一年半载地,直接将这婚事推了了事。她吃了几天那道士的药,人不好了,却没不好到卧病在床的地步。昨日……昨日那道姑见了姑娘,姑娘临时起了意,想借那道姑之口把婚期往后推,可是……可是那道姑不敢,还说姑娘病的不重,没几个月就能好过来……”
薛云卉闻言怔住了,嗓子有些发干,并没瞧见流转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目光。
她一面心有戚戚,庆幸自己若不是因着罗行商的事长了记性,这下恐怕在劫难逃。可另一面却心中泛起涩意,她不曾想,自己那小心谨慎的态度,却成了武茗的催命符!
难道正是因为她这张催命符,才害了武茗?
她心跳如雷,那朱荷却还在说:“……姑娘着急了,在屋里团团转,奴婢看不下去点了安息香想让姑娘睡会儿,偏偏……偏偏这时候,侯爷又来了!他突然叫了姑娘出去见面,姑娘回来的时候脸都白了!说侯爷对她尤为尊重,她再这样下去,跟害人有什么区别……”
这话更让薛云卉愕然,她抬头去看袁松越,却只看到他眼下阴影,颤动的眼睫,看不到眸中颜色。
她指尖微颤。竟还有一道催命符!
她不禁摇头,若是写成话本,那边是侯爷宠妾灭妻,贵妾害死主母的好戏码了!说书人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吃了晚饭,姑娘就说不下狠心不行了。我当时害怕极了,怕姑娘出了事,苦苦劝了几句,谁知姑娘嘴上应了,今日、今日就将那一匣子药,都吃了下去!我一瞧见那药匣子空了,就知道不好了,等大夫开的时候已经晚了……”
薛云卉不由拧了眉,这一次,她没看到冰冷的那张脸上,长眉亦是紧紧蹙了起来。
厅里寒气弥散,马知府见那朱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几欲瘫倒,连忙使眼色让人架了她。
那朱荷却一下子惊叫挣扎起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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