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落下的片刻之间,林中一阵狂风大作,强烈的兵刃‘交’接之声碎响了足足一刻钟。接着一切都静了下来。无数的树枝碎叶飘落下来,上方被树荫遮住的天空,‘露’出了一个浑圆的空缺,一束光柱照‘射’了下来。
鬼气无处可逃,纷纷向石卢涌来,然而却在要扑上那看上去毫无灵气的石卢前,惊恐地四散开去。
石卢慢慢睁开了双眼。无荒剑阵。至今破了的,只有郁剑一人。
他从地面上缓慢地抱起了谢运的尸体。他托起来的只是一幅骨架。血‘肉’整齐地码在地面上,依稀是一个人的模样。他的手里忽地燃起了一束火苗。火苗吞没了地面上的血‘肉’和那身黑‘色’的朝服。接着他扶着那具骨架,静静地看了很久。
“尘归尘,土归土。师弟,有一点确实不错……一个人,当真‘挺’孤独的,”他极其认真地笑了笑,“虽说打定了主意让你安心上路,却还是起了‘私’心。”
石卢将那具骨架放在地上,令其呈站立的姿态。接着一股黑气从石卢的手掌之中涌出,从那具完整骨架的天灵盖上透入,直至渗透了二百零六块骨头。石卢松开双手,只见那具漆黑的骨体直‘挺’‘挺’地站住了,深陷的眼窝里,透出些‘混’浊的光。
“今后,跟着师兄罢……”
*
臧清一把抱起了周小维,怒喝道:“那只乌鸦呢?她的哥哥呢?怎么让小维变成这个样子!”
穷奇紧紧盯着臧清,躁动不安地低吼着,臧清将周小维用大衣裹紧,冷眼看着那头异兽道:“你要替我们指路。”
穷奇没有再看臧清,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四周的鬼气被其‘逼’退开来。臧清等人连忙跟上这头巨大的妖兽,快步向这危险的死亡之地外小跑出去。
而就在他们向外奔跑的时候,一个‘花’袍的老者怒气冲冲地四面打转,在这红雷鬼气遍地的地方居然只是不断跳脚,借以避开那最伤人的攻击。他口中骂骂咧咧:“这几个小子都滚到哪里去了!”
就在他的怒气快要让他轰毁附近一小片树林时,一袭白衣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花’长老立刻一阵风一般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那袭白衣的领子:“臭小子!你把我的徒儿们都带到哪儿去了!”
石卢连忙抬起双手,看着眼前满面涨红的‘花’长老,无奈地说:“师尊,是他们自己跑的,不是我……”
‘花’长老的脸‘色’在看到石卢身后渐渐跟来的一具漆黑的骷髅时忽然变了。他的面‘色’变换了好几次,终于沉淀了下来,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石卢也一时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开口道:“师尊……可是‘迷’路了?”
“‘迷’路?!老夫像是会‘迷’路的人吗?臭小子你给我说清楚!老夫……”
*
姬灵茭在看到前方的那片清澈的水流时,心中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很奇特。并不是他从前未曾经历过,而是从未因为另一个人而产生这种感觉。他将郁剑缓慢地放下,想要将他浸入水中,然而郁剑的身体却因为他的血与他的身体粘连在了一起。姬灵茭沉默了一会儿一步踏入了水中,将郁剑放了下去,汩汩的水流渐渐冲洗了郁剑全身上下。郁剑身体上被漆黑血液浸染之处显得极其苍白,但那先前被腐蚀的伤口却渐渐消失了。姬灵茭的心神一松,双眼紧盯郁剑的脸。待水流将其身躯上的血液冲洗干净,他将郁剑放到了岸上,双手汲水来擦拭他的脸颊。郁剑的脸是全身上下被喷溅最多的地方,姬灵茭一直紧盯着郁剑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是否‘露’出了丁点儿痛苦,直到姬灵茭将沾满了血的脸也冲洗干净。郁剑的脸‘色’更加苍白,透着一丝不正常的红,仿佛刚刚长起了新的皮‘肉’。姬灵茭有些头晕。大量的失血让他有些支撑不住,但他的身体却没有一丝失稳。他在观察郁剑。
在用自己的血将郁剑的全身抹遍的时候,姬灵茭感到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他想要救这个人。
被鬼族的血液喷上和被鬼气缠上是一样的,前者会更快让人陷入鬼化,能否扛过全凭个人。除非——
姬灵茭不敢打那个赌。他的血有净化的功效,姬灵茭因此能够毫无顾忌地运用鬼道,因为他自身决不会被鬼气侵蚀。如果可以他会相信郁剑,但在这种情形下,他不想冒一点风险。
郁剑没有醒来的迹象。他赤身*地躺在岸上,姬灵茭就支撑在他上方盯着他看。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五分钟。郁剑忽然猛地睁开了双眼!血红‘色’的双眼之中瞳孔变的很小,几乎像是鬼化瞳!郁剑大口地喘息,如同失水的鱼一般‘胸’口剧烈起伏,他的手脚痉挛,力气出奇得大,几乎要掀翻姬灵茭!
姬灵茭猛地按住他的手脚,紧紧盯着郁剑的双眼,眉头死死夹起。郁剑脖子上的青筋暴了起来,挣扎的力道大得惊人,姬灵茭竟然觉得有压不住他的趋势。姬灵茭暗暗咬牙,发出了一声怒吼:“郁剑!”
这是他第一次叫郁剑的名字。郁剑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更疯狂地挣扎起来。姬灵茭的眼前有些晕眩,觉得按不住他了。姬灵茭猛地‘抽’出腰间的马刀,一道扎进了土里,生生将郁剑的一条胳膊斜切着轧入土中,血顿时浸湿了周围的土壤。就像姬灵茭第一次见郁剑时候的那样。他将他钉死在了地上。姬灵茭腾出了一只手,一把掐住郁剑的喉咙,看着郁剑的双眼渐渐翻白。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随着郁剑的窒息渐渐开始在黑‘色’与红‘色’之间来回变换。血‘色’消退又产生,直到郁剑的脸‘色’涨得通红,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他只‘露’出了一丁点儿的虹膜,才终于稳定成了黑褐‘色’。姬灵茭立刻松开掐住他的手,郁剑的‘胸’膛在沉寂之后猛地一个巨大的起伏,接着他开始猛烈地呼吸,伴随着阵阵的咳嗽声。
姬灵茭有些脱力。郁剑和他之间的差距已经不与当年的二人那样大了,与郁剑的搏斗让姬灵茭浑身都被汗湿。郁剑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他紧闭着双眼,毫无意识地皱着眉,平躺在那儿。姬灵茭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再度就着那切在地面上的刀割开了自己空出的那只手的手腕,将伤口贴在了郁剑的嘴‘唇’上。伤口已经有些发白了,血顺着郁剑的嘴‘唇’溢出来。姬灵茭不敢放开压制郁剑的手脚。郁剑的手上依旧青筋突暴,随时蓄力,他不确定郁剑会不会突然暴起。他心浮气躁地看着郁剑嘴角淌出的血,狠狠皱起了眉。接着,他毫不迟疑地将手腕放到了自己嘴里,狠狠吸了一口。一股酸痛感随之而来,仿佛连骨髓都被吸了出去。姬灵茭用无力苍白的左手按着郁剑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将口中饱含了灵气的‘精’血哺入了郁剑口中。郁剑猛地咳嗽了起来,然而姬灵茭却不允许他吐出,他堵死了郁剑的嘴‘唇’,‘逼’迫他将那股‘精’血咽了下去。直到确认郁剑吞下了那口血,他才松开自己苍白的手,他离开郁剑的嘴‘唇’,两人之间扯出了一丝血丝。
姬灵茭看着郁剑的双‘唇’——那唯一鲜红的地方,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禁不住一再将头颅低下去、低下去,一直到将要再次碰到对方的双‘唇’。
那双‘唇’忽然动了,沙哑的嗓音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出现:“姬……灵茭……咳咳……咳……”
姬灵茭猛地停住了。郁剑半睁着双眼,似乎还未完全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他皱起了眉,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姬灵茭这才想起他的手臂还被自己的马刀钉在地上,于是立刻起身,伸手将那柄刀取了出来。
郁剑只感到浑身无力,然而胃里却有一股火烫的东西,仿佛一直从食道灼到了胃,接着沿着万千筋脉渗透到了四肢百骸。他的眼前渐渐清晰了,而入眼的唯一一个人,却浑身是血。姬灵茭那从来都是纤尘不染的白袍此刻已经一片狼藉,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却鲜红。郁剑看到姬灵茭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刀,将刀缠了起来。他的左手很软,手腕上一个白森森的伤口还在滴血。
郁剑努力回想了一会儿先前的事。他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诧异之中,他隐约想起了什么。他动了动嘴角,‘摸’着自己发青的脖子,没有说什么,便看到姬灵茭从纳戒里‘抽’出了什么东西,一言不发地丢给了他。郁剑沉默了一会儿,将那干净的绷带拿起来,替自己的胳膊包扎。他隐约能记得先前的事,他并不是完全失去意识。他知道,如果不是姬灵茭,他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谢谢。”郁剑用嘶哑的嗓音说道。
姬灵茭没有开口。
郁剑看到他将一袭白袍丢了过来。郁剑没有拒绝,随手套上了,接着他一边‘摸’着自己被掐得发青的脖子,一边将绷带递还给姬灵茭。“……你的手。”
姬灵茭仿佛怔了一下,接着他才看到自己的手。郁剑不知道他之前的注意力都在哪里。
姬灵茭看了自己的手一会儿,才用绷带将伤口包扎起来。郁剑这时忽然问道:“为什么?”
姬灵茭动了动嘴角,却没说出什么话,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过身,背对着郁剑,说道:“走吧。”
郁剑看着他的背影,缓慢地挪动脚步,最后追上他,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却极其认真地说:“我欠你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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