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前,他用力地跺了几下脚,把松动的鞋跟又强安到鞋底上。
家里应该还有几双质量很不错的皮鞋。但他懒得去找。
假如夫人还在,这样的事,应该说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但她先他而去了……她跟他同岁,不过小他几个月而已。她在一个直属中央部委管辖的驻省科研单位里做行政工作,算起来也是个老资格的副厅级领导干部,也是大忙人,忙得连双休日都不照面。很多年前,他曾经笑着跟她感叹过,说自己“苦啊”,有老婆跟没老婆一个样。她默默地一笑,然后很平静地告诉他,肯定不一样。“如果有朝一日,我走在你前边,你就能体会到了,这个家……(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了下来,神情略有些黯淡,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恢复了常态,淡淡一笑地继续说道)有我,跟没我,还是很不一样的。”
现在,他确实体会到了,有她,跟没她,真的不一样。
她说话,总是那么平静、简洁、准确、条理,跟她的微笑和为人一样。
……
车队很快驶出了省委大院那个用花岗岩砌成的大门楼子。他喜欢花岗岩。它朴素。坚硬。大气。当时有人建议用较为华丽的云纹大理石来装饰,被他一口否决。各种规格的大理石板都已经拉到工地上了,还是被他一口否决。他就是希望省委大院能够整体体现一种他追求的“朴素、坚定、大气”。他认为,这对于全省几十万干部也是一道无声的命令、一种有形的脚注和潜移默化的渗透、辐射,既是永恒的昭告,又是借政治场景去体现人文精神的一次绝好机会,事后必能取得举一反三、辗转反侧的效果,是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大院整修完工后,果不其然,许多人,尤其是头一回踏进此大院的人纷纷感受到一种“震撼”。那一片片乌黑的树林和傍晚时分从树林深处掀起的阵阵林涛,映衬着大楼略显生硬而又坚定的线条,再加上院子里那种难以名状的安静和洁净,似开阔又幽深,既包容又单一,无处不显现着某人雄浑厚重而又孤独的背影……
说到“背影”——其实,贡开宸很少有那个闲暇时间,独自在他精心构筑的这个大院里散上一会儿步。充其量,驱车进出大院时,假如心情还不错,他会略略地侧过脸去,透过那深色的车窗玻璃,朝着大院的某个角落惬意地浏览上几眼。而今天,他连这种浏览的心情都没有。此时此刻,困扰着他的很难说是一种焦虑急切,还是烦恼忐忑,准确地说,是两者兼而有之。
下午六时左右,中央办公厅通知,总书记要紧急召见他。让他当晚十点前务必赶到中南海勤政殿。他马上让小郭查了一下民航班机时刻表,六点到十点之间,有三个航班飞北京,机票并不困难。但问题是,起飞时间或者太早,或者太晚,都不合适。经稍许犹豫,他亲自拨通军区空军刘司令员的电话“求助”。十五分钟后,刘司令员打回一个电话来,告诉他,非常“巧”,军区空军正好有一架运输机要飞北京执行任务。起飞时间合适。有关各方,也均已安排妥当。半个小时后,将有军区空军作战部的一位副部长驱车到省委大院来接他,陪同他前往空军机场……
……现在,那位还不到四十岁的作战部副部长亲自驾驶着一辆挂有空军车牌号的高级轿车,引领整个车队,穿越繁忙的市区,快速而平稳地向机场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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