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佑忧心里震惊不已,对赵暄的兴趣也越来越大。
是的,仅仅是兴趣而已。
如果说赵暄对她是迷恋,那她对赵暄仅仅只是兴趣。
从小混迹教坊司的她,原本也对唱词里的花前月下、至死不渝有着无比的痴迷与眷念,但这些年来,她何尝见过真正的爱情?
或许她说不出“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这种话,但心里却是早就明了,以她伶妓的身份,最好的归宿,只能是人老珠黄后找个老实的田夫嫁了,然后安稳过一生。
至于那些情爱之事,她压根不会去多想,想也是假的,又何必执念?
正是抱着这份超然心态,反而让她在曲艺方面有着别人没有的专注与天分。
稍有名气之后,她又被分配道方妈妈麾下教导。方妈妈是个好老师,她教佑忧,对男人一定要记住:初识之际,用花枝招展的外貌,让那些男人在人群中多看她一眼;熟识之后,用千锤百炼的艺业,以艺业让男人对她流连忘返。
方妈妈教导的很出色,佑忧也凭借自身的天赋和努力,让那么多达官贵人,文人名士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眼前这个赵暄,外表像一个富家公子,谈吐却是一个乡野村夫;举止颇像那些豪商巨贾,但内心却似乎带着那么多曲折不甘;他有着文人名士的样貌,却还带着稚童般的幼稚举止……
这种人,她从没见过。
就像这首歌,好听固然好听,但赵暄眼里那抹如孩童炫耀才艺的意味,久居欢场的她又如何看不出来?!
他,到底有多少秘密啊?
一曲唱罢,赵暄一甩逍遥巾,很是得意地看着佑忧。
佑忧探究的眼神正注视着他,一时竟是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又似有千言万语。
赵暄虽然一再提醒自己“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千万别陷进佑忧的眼眸里,但在自身心防已开的情况下,又如何拒绝的了这种深情注视?
……
“呀!”
一声娇呼从廊下传来。
赵暄和佑忧从各自的情绪中惊醒,顿时有些慌乱和尴尬。
赵暄赶紧正坐在石凳上,佑忧捋着发梢,冲站在廊下的柳瓶儿嗔道:“作妖啊你!”
柳瓶儿无辜地撅起小嘴,怯怯地道:“小姐,我都叫了好几声了……”
啊?
佑忧的脸又红,杏眼狠剜一下小瓶儿:“说吧,什么事?”
柳瓶儿碎步过来,低声道:“小姐,总督府派人过来说,晚上的宴席可能会提早开席,让你过去调试一下曲子呢!”
“嗯,知道了。”佑忧见柳瓶儿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奇道:“还有事?”
柳瓶儿看了赵暄,低声道:“蔺提学点名说要小姐您晚上唱那首《木兰词》。”
佑忧一怔,蹙眉道:“你没跟他们说《木兰词》是新词牌,还没谱好曲吗?”
柳瓶儿委屈地说:“我说了,可蔺提学派来的人说,晚上都是文人雅士的聚会,这首《木兰词》又是新创词牌,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
柳瓶儿紧张地搓着小手,继续道:“他们说,若是小姐谱不出曲来,他们也可以代为帮忙。”
佑忧的峨眉顿时竖起,饱满的胸口急剧起伏,已是气急。
他们,他们竟然敢怀疑自己的谱曲能力,岂有此理。
赵暄看佑忧气得峨眉倒竖,银牙暗咬,不由奇道:“怎么?《木兰词》算是新词牌?”
佑忧忍不住狠剜一眼赵暄:还不都是你害的,莫名其妙要我宣传这首新词牌,诗词还写的那般好,仅仅一天就传遍府城的文人圈了,要是时间充裕些,我怎会谱不出曲子让人看低了去?
赵暄被这一眼剜的很无辜,他真不知道这是新词牌啊!
词牌,这还是王易前天晚上才给他普及的知识点。王易没时间告诉他,这个《木兰词》其实是演化自韦庄的《花间集》,《太和正音谱》里是以《木兰花》和《玉楼春》两韵入调。而现在是武陈朝,明朝的《太和正音谱》还没见踪影呢。
“别气别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赵暄随口说了句,倒是很押韵,可这打油诗没让佑忧消气,反而双眸潮湿,眼见就要哭。
“哎呀,你们女人啊,难道真是水做的不成?怎么动不动就哭啊!”赵暄捂着额头叹息。
佑忧又被那句“女人水做”给吸引,忍不住道:“你这话是从何处看来的?”
“哪句?”赵暄被她这跳跃式的问话搞的有点跟不上节奏。
“女人水做这句。”
赵暄愕然道:“好像是曹雪芹吧!”
“曹雪芹是谁?”佑忧很欣赏这个比喻,故而追问。
赵暄没好气地说:“一个冻死饿死都要写女人的可怜虫……”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站起身道:“我知道谁会谱这《木兰词》了。”
“谁?”佑忧奇道。
“王易啊!这词就是他写的,他跟我说,他们文学社曾经合唱过这首词……他一定知道曲子该怎么弄。”
赵暄很兴奋,转头问柳瓶儿:“宴席何时开席?”
“好像是酉时末……”
“应该来得及,”赵暄抬腿往外跑,边跑边说,“你先去总督府等我,等易哥儿考完我就带他过来找你……”
声音还在回荡,人就没影了。
佑忧想要问个清楚都不可得,不由颓然坐下,心想那王易真有这么厉害?不但会写这么凄美绝妙的词作,还会谱曲?那自己这个大家还真是名不副实啊!
“小姐,这是什么?”
柳瓶儿见小姐心绪不佳,想转移话题,便指着那还没打开的纸笺问。
佑忧此刻有些心灰意冷,便对柳瓶儿道:“是首新词,你先帮我看看吧。”
柳瓶儿从八岁就跟着她,自小也是接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高等伶妓教育,看首词还是没问题的。
说句不客气的话,柳瓶儿出去考秀才都未必会输给那些童生。
佑忧烦躁地拿过茶壶,正想倒水喝,却想起方才赵暄用过这杯子,不知为何,心头竟泛起一丝涟漪。
应该,没人知道他喝过吧?
心里这样想着,将茶水倒进杯里,有些手抖地端起茶杯,放到唇边轻抿一口。
仅仅是一口,温温的茶水,却让她感觉整张脸都在发烫。
她赶紧放下茶杯,装作若无其事地瞄了一眼柳瓶儿,却见小丫头柳眉紧锁,满脸纠结,不由问道:“怎么了?词作写的不好?”
小丫头抬起苦瓜脸:“小姐,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去评价,又是个新词牌!”
“啊?”佑忧一把抢过那纸笺,一目数行读下来,不由颓然松手:“这王易到底是什么人啊……”
纸笺滑落,一首《望海潮》跃然纸上。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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