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轻侯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是否要说,半晌才道:“抚军想去蔚县……”
王易不懂,赵暄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插口道:“蔚州右军,抚军想调右军御敌吗?”
吕轻侯似乎才发现赵暄的存在,仔细打量了一眼,道:“不错,抚军正是想调右军御敌,只是现在外面兵荒马乱,若没足够人手,抚军怕很难尽快赶到蔚县……”
吕轻侯的话显然有很多漏洞,比如右军可是燕山卫指挥序列,如果要调右军御敌,何必让李来一个新任的抚军去呢?再者,他是名正言顺的右军军从官,正七品的抚军,怎么会顾忌兵荒马乱到不了蔚县呢?
但现在王易脑子很乱,他一会儿想到井陉关被攻破,胡竭人下一步是不是会进攻瓦房驿甚至是燕西村,一会儿又想,燕西村里的亲人是不是能够及时躲进燕山?或者他们有没有来府城找自己?那封信有没有寄出?……
脑子很乱,想法很多,他的思绪显然开始有些发散了。
“我陪恩师去!”王易想没仔细想明白就回道。
吕轻侯看了看王易的颇为壮实的身躯,又琢磨着他刚过府试的案首身份,继而点头道:“也罢,大元稍待,我去与抚军说。”没走两步,又转身看着赵暄道,“这位赵郎君……”
“我自然也同去,请书办一并与抚军说吧。”赵暄拱手道。
吕轻侯点点头,转身追李来而去。
在斗室里坐下,王易还是心乱如麻,他长于思考却短于急智,现在满脑子都是念头,但却捋不出一个准确的思路,很是苦恼。
赵暄也不烦他,只是静静看着已经追上李来,或者说已经等到吕轻侯的李来正在那里分说着什么。
“装模作样!”赵暄冷哼一声。
他不傻,从刚才李来装腔作势要走,到吕轻侯说的那番话,赵暄都听得清楚明白,无非就是李来想趁着胡竭人入寇的机会,去右军将权力抓在手里,只是他刚从县令迁调右军军从官,军从卫的人数过少,担心还无法掌握右军的丘八,所以想临时征调几个人做军从卫罢了。
其实如果是李化羽那高大威猛的汉子,李来还能拿得出手震慑一下那些丘八,可王易和赵暄,纯粹就是搂草打兔子,顺带手的事。
似乎是说好了,吕轻侯脚步匆匆地转回斗室。
王易立即起身,急问道:“恩师应允了吗?”
吕轻侯带着羡慕的目光,看着王易道:“没有,抚军不愿大元你跟着去冒险!”
……
严格来说,燕山卫右军的驻地应该是燕州府东面的谷县,但因为右军将官綦春是上京金吾卫的骁骑尉,所以裴荣让谷县成为一个虚设的驻地,让右军真实驻地设在蔚县。
这种做法跟文官封爵中的虚封和实封很像,目的都是为了防止某人权力过大。也正因如此,其实右军所在的蔚县并没有太多士兵,满打满算就是三个营,两千人出头。
最糟糕的是,蔚县行政上其实归定州府管辖,军事上才归燕山卫指挥,蔚县右军主要是防御云州至中山一线的长城,在云州往外也设有千人规模的军寨,很有可能现在驻扎在蔚县的只有右军一个营!
也就是说,现在李来要到蔚县,最快的道路是从西十里铺出发,经清平庄,到瓦房驿,过燕西村,然后走四十里山路才能抵达定州府蔚县。这个路程平时快马传递都要两天时间才能到。
当然,除了这条路还可以选择从燕州府往南先到易县,然后往西到涞州县,接着往北去蔚县。这个路线远一倍路程,但因为有官道可走,时间上可以节省一些,但也要三天半。
怎么去,这成了李来现在的头等大事,也是魏府台心里的头等大事。
“顺之,你走瓦房驿去蔚县,我让王琛带十人护送你,如何?”魏府台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来。
这里是府衙后衙的书房,已是快丑时,整个府衙却依旧灯火通明。
对于李来主动提出要赶往蔚县右军的事,魏易感觉很欣慰,同时也表示了自己的急迫。
方才在白虎节堂,魏易已经尽力阻拦裴荣想要大肆征召甲士的谋划,而是以府库兵甲钱粮不足为借口,让他将甲士征召规模限制在每军两千人。但即使是两千人,征召令后燕山卫也会立即膨胀,从原本三万人的规模快速增加到四万,甚至五万---魏易不相信裴荣的左军、中军会严格遵守两千人的规模!
作为防御胡竭人的第一线,燕山卫早就有一系列的军事预备机制,每个村都有在籍甲士作为预备正兵,还有壮丁作为预备辅兵,一旦战事兴起,各军又有临时征召壮丁作为辅兵和民伕的权力,那意味着燕山卫膨胀起来的规模和速度都极快。
所以,魏易希望李来走最快的道路前往蔚县,以右军军从官的身份,严格控制兵员数量,同时又要让右军将官綦春尽全力将胡竭人拦住。
这要求简直跟不给马吃草又要马儿跑一样,有点强人所难。但魏易不管这个,他只求能杨牧来时别无兵可用就行了。
“可是,胡竭人已破井陉关,瓦房驿离井陉关也不过半日脚程……”李来有点想拒绝。他只是个文官,走瓦房驿可能会碰上胡竭人,他宁愿绕远路去蔚县,最起码还有安全几分。
魏易不同意。
“顺之,你有军从卫,我再派王琛十人与你,明日之前胡竭人未必会来攻,你连夜出发,定能尽快赶到蔚县。”魏易催促不已。
李来心里颇为纠结,魏府台这明显是赌徒心态。井陉关天险都被胡竭人一举攻克,无遮无拦的瓦房驿,仅靠王元那两百败兵,凭什么断定胡竭人不会一鼓作气攻下?
李来有心说不去,但看着魏易那严肃至极的眼神又不敢开口拒绝。
魏易的后台有多硬,李来是知道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费尽心思要攀上这棵大树。但现在他真是有点后悔了。
安安心心的在涞州当我的百里侯不好吗?哪怕被调到雷州去守海岛,也好过在这里跟胡竭人拼命啊……这该死的胡竭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入寇,难道诚心跟我李来过不去吗?
尽管一肚子的抱怨,但李来最终还是只能应承下来。
拿好官凭印信,李来换了一套远行的劲装,魏府台给了他在西十里铺军马驿能领取三十匹马的手令后,就催促着他赶紧出发。
穿街过巷,以往府城夜里的喧嚣消散不少,广贤门内外原本繁华熙攘的行人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那些亮晃晃的灯火在夜风中微微起伏,宛如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整条街的店家虽未关门,但一听到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便有人在窗边门边张望,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惊惧。
李来看后,心头不由一紧。
唉,看来胡竭人入寇的消息已经传出了。好在还没有引起全城大乱,街面上还算平静。
广贤门城头上,已经挂起了无数的火把,影影绰绰地站着好多人。李来知道,这是魏府台撤换了原先只用于治安管理的衙署役丁,改为由燕山卫中军甲士驻防。
行至城门下,只见四人负手而立,远远望到李来等人过来,其中一人拱手作揖,朗声道:“可是李抚军当面?”
待走近几步,李来借着周围的灯火,发现是燕西村的洪秀才,还有他的学生王易,和赵暄,另外一个年轻人看着眼熟,但想不起名字。
不说王易的关系,曾身位涞州县父母官的他也不会不认识县中的秀才,毕竟这些秀才可是有可能考上举人,甚至进士的隐形同僚。
李来快步上前,拱手还了平礼,道:“正是本官,洪秀才你这么晚了带着大元等人来此何事?”继而又转向王易道,“大元,我不是不让你跟着去吗?”
洪礼忠道:“抚军此去蔚县,乃是为了带军保护我燕山百姓,忠身为燕山一员,岂能不来相送?”
王易也动情地说:“弟子也想与恩师同行,可恩师不准,弟子也只能作诗一首,以壮行色!期盼恩师此行马到功成,建功立业!”说着从怀里拿出写好的信笺,双手捧上前。
李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定将捷足随途骥,哪有闲情逐水鸥。笑指点墨桥畔月,几人从此到瀛洲?”
李来脸上有些发烫,要是自己的学生知道方才他还想着打退堂鼓,不知还会不会写这么豪气干云的诗相送啊!
不过被诗中“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的豪气所感染,顿时也是心头一片火热,收好信笺,朝王易也拱了拱手:“大元好才学,他日定能金榜题名……为师也定不负尔等所盼,舍了这一身性命,以报皇恩浩荡便是!”
洪礼忠道:“此去蔚县或有颇多不便,抚军既不愿让大元相随,可否带上我这两位小子呢?”说罢,朝后道:“暄哥儿、六哥儿,还不过来拜见李抚军!”
“赵暄、洪义安拜见抚军!”说着两人就拱手行大礼。这就算是要加入军从卫的做派了。
李来这才想起,除了赵暄之外,另一个人似乎是在醉仙楼上也见过的小子,此去才十余名护卫,多两个壮丁也是好的,便点头答应下来。
事不宜迟,李来现在就要动身,便拱手往城门外走。洪礼忠执意要送他到十里铺外,便继续往外走。
路上,王易对赵暄苦笑道:“若不是我这近视太厉害,晚上看啥都模模糊糊的,又不会骑马,我真想跟你一起走,我是真担心家里……”
赵暄扯了扯小包袱,无所谓地道:“去蔚县这条路我走的熟,肯定要经过燕西村,到时候我会回去看看……跟着这李抚军,应该不至于像司成他们入的私曲那般糟糕,最起码你是他点的案首,我还是府台的御用赌神呢!”
王易想想也对。要不是有之前这些交集,他也不放心叫赵暄跟着李来。
到了西十里铺外的军马驿站,领了三十匹军马,李来等人都是一跃而上,原本还担心赵暄和洪义安不会骑马,却没想两人也都是潇洒蹬鞍上马,一点滞涩感都没有。
李来见后,心头大定,朝洪礼忠和王易拱手道:“两位请回,我们走了。”说完一甩马鞭,就沿着官道走了。
赵暄潇洒地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马儿便蹬开蹄子小跑起来。
“易哥儿,别忘了帮我去醉仙楼送诗!”
一行十余人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王易和洪礼忠依旧痴痴地站在那里,久久不曾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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