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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九日,早晨七点半,当时所遇见的一百人里头,有两人彻夜不眠,他们跟我一样等候火车驶进站台,而我所期待的那一列将会因海南的恶劣天气延误一小时四分钟。
这一列火车出现时,我脱去浅蓝色外套塞进背包,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中央空调开了,白色寒气打滚翻转;一张折叠凳被收起,倚放在候车室边上;行李箱的小轮转动,碾过盲行道,偶尔因被拉得太快而差点侧翻。
我启程了。我想,如无意外,只要三小时过去,就能和小九相见,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三小时一分一秒流逝,我想起卡佛的短篇小说,接下来还会重复想试几遍。此时,我留意到车厢内过道的一对夫妇,他们要受尽八小时车程的煎熬,可能还得延误更久。他们只有一个座位,所以两人轮流坐一会,站着的一方只好嗑瓜子打发时间,只要想到另一方正在熟睡,就甘愿久久站着。
小九呢,在我们初次见面前的空当儿,她正在做什么。我没有她的最新消息,即便有,我得从中捻出关于我的部分,当发现少得可怜,不免流露失望和悔意。
那段话又来了,我能一字不缺地回味,虽然是经我改造的一字不缺。列车驶进隧道,我不得不开始了。
我会给你们举出例子,然后你们可以自己得出结论。
我爱小九,小九爱我,我们彼此相爱,对此我并不怀疑。但是有时候,我难以解释这一事实,也就是我肯定也爱过我的前度,我曾经觉得我爱我的前度胜过我爱生命,就好比小九也有前度,她也曾确切地把未来交给那个人,以为某一瞬的幸福能够甜蜜一辈子,正如她如今咬定牙关答应把第一次给我,以及我死心塌地用我的生命守护她。可是,难道你们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在她之前,我遇见过不少爱人,无论是日常生活中彼此关爱,还是精神上日思夜想的。而她必定也拥有过不肯让与的情人,我是说不允许别人伸手触掂的那种“不肯让与”。什么时候,我们把这种坚贞的爱情转移得一滴不漏了?当然,如果我们去追忆,是能拾起几块关于前度的幸福碎片,但为什么我们敢坚定地对现任保证,回不去了?
八个月前,上年七月份,我渐知觉她喜欢我。但直到上年十月份,我们才说破这一事实,是她先说破的,因为我说我喜欢林同学。那个下午,我记得是炎热的下午,(事后才知道当时)她走在街上为我挑选礼物,我窝在死党的床上回想校园岁月,我们相隔几百里,从不交汇过。我才知道,她已经很喜欢我了。
我呢,要我坦白吗?如果要从头说起,啊不总是任何事情都能清楚拨出个源头,但关于小九,我能保证这个源头可靠,就是上年三四月的时候,我对这个十五岁女孩抱有好感,那时我二十岁。
纯粹的好感,从虚拟世界认识的我们,很投契,这种投契止步于我知道她有男友。我试探性一问就知道了,她在热恋,我也就干脆地扔掉那种投契。另外,我也曾有过一段珍贵的异地恋,八年前的事吧,只是后来的结果使我沮丧,我几度沉迷于后来干涸的爱,甚至是满怀恶意的爱,你们可以称之为逢场作戏。你看,当时我无心无肺,而她和男友彼此热恋。
我所认知的爱情,就像卡佛那篇小说里的两种爱,我都游历过。八年前的异地恋,我在国之东南,姑娘在北方南疆,我们交换过几千天之中变幻莫测的无数想法,还因当时政治暴乱而断裂联系一年许,但依然遥相守望童话式的幻梦,至今我们仍有联系,寄最近觉得不错的书给对方,但自她以后,我痛恨异地恋,很多时,所谓柏拉图式恋爱,不就是一场寂寞闹剧么?还有我在身边发生的爱情,它有时甚至是肉欲的欢愉,我知道听起来很可怕,无法否认的是它确切给双方带来甜头,类幸福的甜头,让彼此愿意久长下去。这两种极端,有时交替轮回,有时同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肉欲的爱也是爱,一种诚实率真的爱,包括贪图恋人相貌之美,亦算其中。它是解决我们某种生存需求的途径一道,我是说生存而非生理。
现在想来,我只是很迷醉于“喜欢着”的感觉,它不至于我对明天,对下一刻毫无乞求。最阴暗的渴望,也是人的光明面呵。
我对小九的往事所知不多,当中难免误会些许,只要所知能及,都表述两句。
如果你们企图从这些字句中寻得一个完整的爱情那个故事,或听我清晰讲述爱情,都是徒劳。我不想这么做。我们关于爱的记忆,它们会自行浮沉,从不按时间顺序来表意,有时我们和某个人热恋,但热恋的感觉要达到两人分开后才袭来。有时它夹杂大量往事和憧憬,反而模糊了现实,你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发生过。也有人单恋欲生欲死,一旦对方也喜欢你,你旋即醒来不爱了。总之它让我们十分吃力才尝到一丁点人间的幸福味道。在这篇文章也是如此,
如果我嚼烂它,捋顺它,你觉得还是爱情的记忆吗?是往事的机械排列而已。
小九的初恋持续一年,这是两年前的事。据她说,喜欢他的相貌。我认为不仅于此,即使她有虚荣或占有欲,也一定被美好回忆的暗涌牵动得纵身一跃般的无所顾忌。她一定很爱他,也答应把生命中某些独一无二、一去不返的东西留给他,那些沉重的诺言是我们对一段爱情迷醉程度的替身。当时她知道这是爱情吗?如果她现在回想起,觉得是,那很可能,当小九把幸福的未来倾注于我们之间,我亦能想象以前她爱别人时,是多么不容许我在未来存在。爱情这东西倘若越过一个临界点,它会让你质疑对方……那段恋情终结于,他不够优秀。
我畏惧用“我们”这个词,它默认了好多人,把毫不知情的局外人也绑架,我得声明,它指的是我和小九,当事人。
小九的第二场恋爱发生在学生时期,即将面临一次毕业,她说过,几百页的聊天记录也比不上两张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男生的学业一定不错,两人依偎在课室里解题,这一的恋爱虽不懂事——我也承认,并不确定如今她就成熟了,就准备好以余生维持我们间的爱情约定——跟喜欢的人一起面对生命中某时期的最大恶敌,一定很有安全感、很甜蜜呢。
我看起来在清算双方的往事吗?而这些往事和你们中四分之三的人相比,实在平淡无奇。我不是清算,无意向你们暗示我和小九的过去如何重要。只是,无论你们正在热恋或刚了断一部分记忆,甚至死抱着独身的自由而不能放手去爱……都想想,有没有那么一时,你们认为过去的全部经历,崎岖或通坦,都只为了现在或将来的某个人,这个人使你不觉间心花怒放,你想立刻飞到这个人身边,一起睡觉,一起聆赏《悲怆奏鸣曲》第二乐章。
有,是吗?那时,谁也别想劝你放弃任何幻觉,可不知为何,后来你突然就能放弃了,不经别人苦口婆心,不由于数件事情的发生,没有冲突和妥协,你很可能刚瞥见某广告牌的标语就做好决定。是我太疯狂了?你们相信这种话吗?为何潜意识一定要做一番斗争呢,还是广告牌的标语给你什么暗示?没有,通常一些重大决定,都是无厘头决定了,接下来只是让误释浮现。你会不甘心,也会时常想起,但根本不想回去。
这算是爱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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