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通往西北方向的官道上,一群公卿大臣护卫着御驾飞奔。相比于前一日顺着这条道路东去的队伍,这支队伍的规模实在是少得可怜。
所谓的御驾也不是真正的御驾,当初情况危机,德宗与一众宰辅直接是牵了马就跑,哪还顾得上那么多。知道经过长安城郊外的村庄,一个小富户献上了自己的马车,李适才终于能歇一口气,坐上了“御驾”。
李适往车内一坐,却又一个激灵,无奈起身,然而车厢内高度也不够,最后他只能蹲着。伸手往自己股中一抹,满手的鲜血,他不禁悲从中来。
“朕昔日尝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执长策,御烈马以讨平乱贼。而今岁不饶人,久居宫城,使髀肉复生,血流汩汩也!”又想到自己失陷在长安城中的两个女儿,想到自己初即位时的意气风发,眼泪不受控制得流了出来。他高昂起头颅,想要让懦弱的泪水不再流出,可是根本止不住。
当时在延英殿的君臣十数人并还能找到的金吾卫武侯百余第一时间逃出了长安,但之后还陆陆续续有人逃出,等到第二天日出十分,李适派宦官一清点,发现队伍已经膨胀到千余人,许多都是跟着达官贵人逃难的百姓,还有一部分禁军宿卫,加起来勉强有五百人。虽然身边只有这么点儿人,李适还是决定打出天子的仪仗。此举虽然冒险,但是起码能起到激励人心的作用,不然李适实在害怕身边的这支队伍再行进过程中再次散掉。
从昨晚一路跑到现在,便是最精锐的泾卒也会觉得吃力,更不必说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臣们了,这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长的路,或者说,自从当官之后,就再也没走过。很多人的乌皮六合靴都已经开了口,从中流出暗红的鲜血,那是磨破的血泡。
好在一向是刻薄寡恩的李适终于体恤了大家一次,下令队伍暂时休整,宣诸宰辅大臣至御驾边议事。
等诸位大臣再见到,发现这位不到不惑之年的皇帝早没有了锐意进取的雄心,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即使是天子,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李适见诸臣前来,不由强颜笑道:“诸臣自坐,我只是想唐安与宜都了。”
诸臣闻言皆心有戚戚然,大家出奔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谁顾得上妻子?想起身陷长安的家人,想到命运未卜的前路,许多大臣禁不住落泪。
一开始还只是几人小声的啜泣,但是这种悲伤的氛围极具传染性,哭泣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刚擦干眼泪的皇帝都又哭了起来。到最后几乎变成了群臣与皇帝的嚎啕对泣。尤其是门下侍郎卢杞,边哭边爬到李适的脚边,君臣二人恨不能相拥对泣。
只有姜公辅站出来怒斥道:“诸臣误国!便于此哭,能哭败泾卒?当务之急,是择一地以为根据,以待神策、河东、朔方之军驰援。泾卒虽具有长安,实则瓮中之鳖也!待大军回转,则内外夹攻,我军数倍于敌,恢复长安,不过水到渠成之功也!”
李适也从悲痛中缓了过来,他用宽大的袍服拭去眼泪,说道:“德文(姜公辅字德文)所言甚是,卿等皆国之干城,望以国事为重,且议一议我等将往何处?”
卢杞闻言,立马回道:“陛下,西北强兵,不过泾原、邠宁、凤翔与朔方,于长安最近这无过于凤翔,且节度使张镒素怀忠义,凤翔军必奉迎陛下,以讨不臣!”
卢杞说罢,顿时得到一片附和,赵赞站出来说道:“朔方军定乱于河朔,而邠宁与泾卒不过一丘之貉,所能去者,只有凤翔。”
原来当初安西北庭诸军内调中原平乱,几经波折,最后在马麟的带领下出镇邠宁,而后才于泾州筑城,移镇泾原,故于朝臣眼中,泾原、邠宁乃是一脉相承,如今泾卒为乱,邠宁也必然不可靠。至于朔方军,其主力都在山东平叛,一时之间回援不及,更何况朔方节镇在灵州,离长安实在是太远了,如今诸臣不过走了数十里路就哭天喊地,待走到灵州,还能剩下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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