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默然。
蒯彻继续说:“汉之所以得天下,淮阴侯功不可没。他竟不听臣言,心念陛下解衣推食之恩,而引军南下,败项王于垓下,交兵权后自归楚地,劝陛下进皇帝位于汜水,迎陛下于陈,观此种种,岂有反心?皇天在上,昔日楚汉之命皆悬于淮阴侯,他毫无反心;如今天下已集,他手无寸兵,竟心生反意,而勾结陈豨,欲谋不轨,真是愚不可及啊!”
这一番明贬实褒的认罪成功地扭转了形势。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对啊。”“是这么个理儿。”
刘邦十分尴尬,脸色铁青。
郦商气急败坏:“陛下,休听这家伙妖言惑众!他是在指桑骂槐,变着法儿地给他的主子鸣冤!这种人不杀不足以正人心!”
刘邦挥挥手:“把这个巧言令色的家伙烹了吧!”
两名殿前武士上前,抓住蒯彻的胳膊。
釜中的水在沸腾。郦商又往釜下添进一根粗粗的木柴。
“且慢,”蒯彻朗声道。“陛下请允臣把话说完!”
刘邦:“你煽惑韩信谋反,罪不容诛,还有何言可辩?”
蒯彻不慌不忙地言道:“当初天下大乱,群雄竞起。臣在韩信帐下,只知有主公韩信,而不知有汉王。这好有一比:盗跖的狗也朝圣君尧吠叫,这并非因为尧不仁,而是因为狗不知道尧的仁,只知各为其主。那时韩信若果真听了臣的建言,岂有今日?韩信既死,臣也不独生。陛下若执意烹臣,臣立刻赴死,绝不敢避!”
刘邦一时语塞。
平阳侯曹参起身上前,声若洪钟:“陛下,臣有话说!”
刘邦:“讲。”
“各为其主,这本无可厚非,”曹参为蒯彻说情。“当年群雄逐鹿,与陛下争天下者大有人在,倘若帮过他们的人都当死罪,那么怕是杀也杀不完。想当年周武王对商纣王的孤臣孽子尚且网开一面,赐予封地。如今陛下的圣明远胜汤武,如何处置蒯彻,还望陛下三思!”
群臣纷纷议论:“是啊,平阳侯说的对!”“各为其主,我们不能小家子气呀!”
郦商怒冲冲地呛呛道:“平阳侯曾给韩信当过三年副帅,与蒯彻有私交,他的话不足信!蒯彻必须处死!”
“你……”曹参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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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商继续添油加醋:“蒯彻鼓动韩信谋反,这已然是弥天大罪了。还有臣那可怜的老哥哥。当初他已经说服齐王田广投降,就是因为这个阴险的家伙怂恿韩信趁机突袭历下,致使家兄被烹死在田广的釜中。臣恳请陛下给臣做主,让他一命抵一命,告慰家兄的在天之灵!”
大臣们叹息不绝,都在看着刘邦,等待他做出最终的裁决。
跽坐于皇帝近旁的丞相萧何起身道:“陛下江山初定,正需广揽人才。此时杀蒯彻,恐会寒了天下人心。还望陛下慎重。”
萧何助吕后诱杀了韩信,显然心中有愧,他不想将韩信案扩大,波及更多的人。
“萧丞相说的对,”曹参趁机附和。“蒯彻是天下闻名的策士,他不战而下三十城的事迹大家总还记得吧?当年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派武臣前去扫荡燕赵之地。秦范阳令徐公本铁了心依据坚城,做困兽之斗,等待章邯的援军到来。就是这个当时尚籍籍无名的蒯彻,以布衣之身,拜谒徐公,晓以利害,说服徐公献城。”
众人纷纷点头。这件事尽人皆知,当年蒯彻说服徐公后,又做徐公特使,前往张楚军营,向武臣分析利弊得失,建议武臣不仅赦免徐公,还封徐公列侯,以此给燕赵之地的秦国官吏树立一个献城即可富贵的榜样。武臣采纳了蒯彻的建言,以车百乘、骑二百,使蒯彻持侯印封赐徐公。一切如蒯彻所料——双赢。燕赵各地的秦郡县官吏纷纷打开城门,和平归顺武臣的城池达三十余座。大量的秦军官兵由此加入到武臣军中,武臣顿时实力大增,甚至一举占领了赵国的旧都邯郸,自立为赵王。蒯彻,也因此而一夜成名。他的事迹成为范阳百姓的谈资,人人都赞他有晏婴之智,苏秦、张仪之才。
见大家全都开始同情蒯彻了,曹参趁热打铁:“蒯彻效命于韩信帐下后,尽管曾怂恿韩信自立,可他为韩信战胜项羽而出谋划策,其间也立过不小的功劳,对此,大家有目共睹。这样的人今日若是死在了这个大殿上,陛下难免会背负一个容不下士人的昏名。”
刘邦犹豫不决。
萧何帮腔:“平阳侯的话有道理,盛世不杀士。陛下若肯网开一面,不如饶蒯彻一死,让他将平生所学都写出来,或可造福后世。这也是功德无量的好事情啊!”
对呀,刘邦暗想,让他发挥发挥余热,这不正是一个现成的台阶吗?
“好,就依二位爱卿,”刘邦高声道。“曹参听旨!”
“臣在!”
“着蒯彻随你前往齐地,戴罪立功!”刘邦转向蒯彻。“平阳侯要去齐地辅佐我的肥儿。你就跟他走吧,在他府上做个宾客,给他出出主意。”
蒯彻:“臣谢主上不杀之恩!”
“你可别忘了把你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写出来,朕可是等着看的哟!”刘邦半开玩笑半认真。
“臣谨遵圣命!”
郦商急赤白脸地上前争辩:“莫非臣的老哥哥就白死了不成?”
“桥归桥,路归路。你兄长郦食其为国尽忠,朕时时思念。朕不是已经封他儿子郦疥为侯了嘛。平阳侯说的对,各为其主。你们郦家与蒯彻的恩怨到此为止,今后休要再提了!”
不愧为一代雄主,刘邦果然是个有格局的明白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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