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去了一趟,交了设计图后马上就走了。我怀疑她是不是在回去的路上出事了。”
“嗯,不然她怎么可能不去见自己的母亲呢?”顾成殊随口应着,举杯向对面正在谈事情的人致意。
沈暨见他再没有其他的反应,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去找她了。”
“怎么找?”顾成殊反问。
“你还不明白吗?我要是觉得自己可以找得到的话,还需要问你吗?”沈暨简直顺理成章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
顾成殊垂下眼,沉默了片刻,终于对面前人点了下头表示歉意,站起来走到窗边,低声问:“你觉得叶深深和我是什么关系?”
沈暨微微皱眉,有点诧异:“我以为……你们是合伙人?”
“为什么我需要为一个成年合伙人负责任?”
沈暨迟疑片刻,又问:“朋友?”
“为什么我会有一个摆地摊开网店的朋友?”
沈暨都无语了:“好吧,是我的朋友,我需要你帮助我寻找一个失踪24小时的朋友,你能帮我吗?”
顾成殊又问:“为什么我要帮你去找你的朋友?”
“发生什么事了啊,成殊?”沈暨终于察觉了不对劲,“深深出事了,你居然准备置身事外?”
“她是一个成年人。偶尔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有什么不行的,我为什么要替她操心?”
电话就此挂掉,沈暨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机,自言自语:“怎么回事?这一股怨气,和深深吵架了是怎么的?”
再想一想,他又皱起眉:“不可能啊,成殊这火似乎还冲着我来的,难道是我和深深惹他了?我做什么了?”
一头雾水中,他还是放心不下,拿上外套出门,准备先去方圣杰工作室看看,沿路找找线索。
就在下楼的时候,他接到了顾成殊的消息——
昨晚9点40分,叶深深以身份证入住了城西某酒店,一个人。
沈暨长出了一口气,笑对着手机屏幕上“顾成殊”三个字自言自语:“承认吧顾先生,你是放不下叶深深的。”
他给叶母发了消息,让她不必担心,自己已经有了线索准备去寻找叶深深,然后按下电梯。
在等待电梯的时候,他随手打开了手机上的一条推送新闻,只看了一眼,便怔住了。
他呆呆站在电梯门前,任由电梯上来了,缓缓开启,又缓缓关掉。
他的目光只盯在手机上,那上面,是关于世界最大的奢侈品集团安诺特总裁宣布退休的消息,以后所有一切事务,将由他的长子艾戈·安诺特接任。
短短一条百字不到的新闻,却让沈暨死死地盯着看了许久。
左手开始隐隐作痛,明明伤口已经痊愈,那疼痛却似乎永远不会消失。他用力地握紧左手,将手指痉挛般收拢,随着心口涌起的巨大恐惧与悲哀,无法遏制地颤抖。
他放弃了去寻找叶深深的打算,只不由自主地靠在墙上,呼吸沉重地任由秋雨的寒意将自己整个人侵袭。
叶深深躺在酒店的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茫然无措。
她出走了一天一夜。从自己家出来,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在这个城市陌生的街巷里一直走,一直走。
陌生的电话打进来,她看归属地就知道是谁的,不接,任由它一直响。最后在路人异样的眼神中关了机。
她走过拥挤的大街,也走过偏僻的小巷。从一开始默默流泪,到后来表情都没有了,只剩下木木呆呆一个人。
到昨晚9点多,她终于又饿又累地去路边吃了一碗面,抬头看见旁边的快捷酒店,意识到自己不能露宿街头,于是便开了一个房间,进去躺一会儿。
休息一下吧,睡一夜就好了。
她在迷迷蒙蒙中入梦。
她梦见自己在那个一室一厅的拥挤旧房子中,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渐渐长成了如今20岁的叶深深。
她梦见妈妈踩着缝纫机,帮她用碎布做着裙子,而她坐在磨得已经掉了漆的木地板上,整理着布头,偶尔抬头和妈妈相视一笑。
她梦见妈妈头也不回地走了,和那个男人手挽手,只留下背影。她无望地看着妈妈越走越远,最后痛哭失声。
哭着醒来,已经是天亮时候。
今天她真的无法照常去工作室,继续自己的实习生涯。反正请了假……就先这样躺一天吧。
是不是,可以和方老师或者顾成殊商量一下,要求马上出差到外地?这样,就可以避免和父母见面了。
不要见面。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目光空洞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灰迹,慢慢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是敲门声将她惊醒的。
有人站在门口,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等待着她的回应。
她没有动弹,依然躺在那里,不想理会。
站在外面的人很有耐心,又轻轻地敲了两下。
叶深深还是不想理会,躺在床上睁大眼看着外面。已经快中午了,连日的阴雨让西风渐起,外面树叶稀疏的枝条映在窗上,一直动荡不安地摇动着。
门又被轻轻敲了两下。这次等了一会儿,传来服务员的喊声:“里面客人在吗?请开开门。”
她只能勉强撑起身子,然后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顾成殊。身后的服务员有点不耐烦,正要朝着里面继续喊。
叶深深站在门内,看着顾成殊,张了张嘴巴,大脑一片空白。
她忽然想起来,这确实是顾成殊的风格。之前他到她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敲门的方式。
不紧不慢,似乎能控制世上所有的节奏。
而顾成殊在走廊的昏暗灯光下,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她:“叶深深,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她现在的模样很不好看,头发散乱,满脸泪痕,红肿的眼睛和惨白的面容。那已经干涸的眼睛,在看见他的目光凝望自己的这一刻,又瞬间湿润了。
“顾先生……您怎么在这里?”叶深深强忍着身体的颤抖,隔着眼前薄薄的水汽凝望着他,蠕动着嘴唇许久,才干涩地吐出几个字。
服务员见两人确实认识,便转身离去了。
顾成殊目光朝里面扫了一眼,连踏入这种小房间的兴趣都没有,只低头看着她萎靡的样子,简短地问:“和你妈妈吵架了,所以离家出走?”
“没有……但如果我回去,我们肯定会吵的。”叶深深靠在门框上,艰难地说,“我爸妈准备复婚了。”
顾成殊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他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她,那双一贯锐利冷漠的眼睛,在此时昏暗的光线下,却透出一种沉郁迷离的光芒:“他们一起过来的?”
叶深深咬住下唇,点了点头:“嗯……”
“这可真奇怪,你爸那样的人,当年能那样残酷地抛弃了你们,如今又怎么会忽然跑回来和你妈复婚?”
叶深深垂着头,就像一条濒死的鱼:“我回去的时候,听到他们在商议,让我出钱救我的弟弟。因为他打死了人,要赔偿一大笔钱。而且,他自己也全身瘫痪了,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了。”
“叶深深,你麻烦大了。”顾成殊顿时了然地冷笑,“复婚之后,那就是你堂堂正正的弟弟了。所以你这辈子如果不背负起这个责任、不为你这个弟弟奉献牺牲自己所有一切,你就要受到所有人的谴责,被整个家族的口水与白眼淹没,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叶深深心中隐藏了许久的恐惧与压力,被他一句话戳穿,顿时觉得虚弱无力,眼前涌上漫漫黑暗,只能靠在门上,几乎无法动弹。
顾成殊却毫不留情地抱臂看着她,声音依然平静而冰凉:“你看,他们的运气多好,在全家崩溃的关键时刻,叶深深,你这个被抛弃了20年的女儿,如今开了一家网店,赚了不少钱。这个时候,就是你父亲和你的弟弟需要你的时候了。”
“凭什么……”叶深深咬紧牙关,只觉得一阵冰凉直冲自己的大脑,失控地吼出来,“20年来,我和妈妈最艰辛最痛苦的时候,他看过我们一眼吗?除了嘲笑刺激我们母女之外,他没有给过我们任何东西!我长这么大,他连一分钱抚养费都没给过,现在又凭什么,过来找我要钱?”
“可他是你的父亲,不是吗?”顾成殊反问,“他本来就是你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而如今,你妈妈与他已经准备复合,那就法律上也是父女了,你的弟弟也会成为你的责任。叶深深,你准备怎么办?”
叶深深长长吸气,勉强将自己心口那些悲哀与恐惧强压下,不让自己像昨天一样恐惧失控:“不准备怎么办,反正我一毛钱也不会给他!”
“如果你真能顶住,那么我佩服你,叶深深。”顾成殊微微眯起眼端详着她,嗤笑道,“现在你妈妈已经背弃你了,而你唯一的对策就是跑到这里躲起来,除了拖延之外,不做任何正面迎击的打算?”
“我怎么面对?我不要牺牲我的一生,就为了那个从没见过面的混账弟弟!可我妈妈……我妈妈已经打定主意要复婚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阻止我亲生父母复合吗?”叶深深长长吸气,勉强将自己心口那些悲哀与恐惧强压下,她咬紧下唇,任由自己的下唇一片青紫,许久,她才狠狠地说,“顾先生,请您让我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吧,我会努力为您工作,永远也不回家了。”
顾成殊在走廊的灯下久久地望着她,她仰望着他的面容上满是绝望与崩溃。凌乱的头发纠结在她仓皇的脸颊上,狼狈不堪,可她这么倔强,那双还带着红肿的眼睛盯着他,无望地哀求。
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了心口,那里的血脉涌动,忽然变得疼痛起来,也让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灼热起来。
他猛然伸出手,俯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就在这一瞬间,他闭上了眼睛。有一根无形的牵绊迅速生长在他们相触碰的肢体之间,那些颤抖与冰凉如此亲密真切,让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她的痛苦。
她的生命,仿佛顺理成章地生长到了他的生命中,从此牵扯进他的血脉之中,再也无法从中剥离。
一刹那的恍惚,片刻间决定了一切。
顾成殊缓缓地放开叶深深,低头看她。不明状况的叶深深,愕然在他的怀中睁大了眼睛,惊惶而迟疑地看着他:“顾先生?”
顾成殊将自己的面容转了开去,让暗处的阴影隐藏自己波动的情绪。他压低声音,尽量平静地说:“别担心,叶深深,我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的。”
顾成殊让叶深深立即开机,开免提回拨未接来电。
看到号码之后,那边接电话的是叶母。她激动得声音颤抖,责怪问:“深深,你去哪儿了?怎么电话不接,还关机了?”
“对不起啊,妈妈……之前忙得顾不上手机,后来手机没电了就关机了。这是你的新号码吗?”她勉强压抑自己喉口的哽咽,低声问。
叶母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不,这是你爸的。”
“他的手机?你们在一起?”叶深深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平静一些,自然一些。
叶母避而不答,反问:“你到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家?”
“我加班啊,这边事情太忙了,可能要通宵。妈,你不用等我了,可能我最近都会在外面加班的。”
叶母急问:“难道妈妈这么大老远过来,你也没时间和我见个面,每天就加班?”
“是啊,对不起啊妈,我这边真的脱不开身。最近东南亚那边出了点急事,我被拉去越南帮忙了。那边不用签证,我马上就要走。”
母亲一时愣住,急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深深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不知道,可能十天半个月,也可能是一年半载。”
母亲在那边呆了一会儿,又喃喃问:“深深,你真的连和妈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母亲这低喑的语音,仿佛抓住了叶深深的喉口,她顿时说不出任何话来。她在电话这一边颤抖着嘴唇,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已经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深深,你不和我们见面,我们会去你上班的地方找你。”
叶深深咬住下唇,胸口剧烈起伏:“你是谁?”
“我是你爸!我和你妈这么大老远过来找你,你说自己忙,连面都没见着你就打发我们回去,你还是人吗?”叶父一把抢过电话,呵斥道,“实在不行我们就去问路小姐,看你到底去哪里出差,到底有多忙!”
叶深深的眼中顿时涌上眼泪,手也颤抖起来。因为悲愤与无奈,她大脑中一片空白。
见她这么激动,在旁边的顾成殊微微皱眉,按住她的手,用口型对她说:“明天上午,让他们在家里等着。”
叶深深机械地对着那边复述:“明天上午,你们在家等。”
叶母忙不迭地答应了,又说:“深深,你实在忙的话,爸妈过去找你。”
叶父则一口答应:“好,我们等着。”
说完了该交代的一切,叶深深挂掉电话后,沮丧地靠在小旅馆房间的门上,抬头看顾成殊。
“放心吧,明天我去见他们,你不用管了,他们会离开的。”顾成殊说着,又端详她的神情,“你有什么要求?”
叶深深低低地说:“我……我以后,还想回家,想见我妈妈……”
“可以的,你任何时候想回去都可以,但他们绝对不可以压榨你。”顾成殊说着,见她一直呆呆垂头站着,便抬手想摸一摸她低垂的脑袋。但手触碰到了她的头发,他的心中又忽然闪过沈暨亲昵地轻揉她头发的模样。他的心头沉重起来,手也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只说:“一味逃避终究不是办法,你可以忍心不顾那个弟弟,可我不相信你能不顾自己的妈妈,所以,我会妥善处理的。”
叶深深点点头,顾成殊要走时,又回头说:“对了,明天我会去你家,如果你不想回家,有什么要我带的必需品,可以给我列个单子。”
叶深深赶紧回房间,扯过便笺纸在上面写字。但写到第一项时,她就默默地抬头看向门口的顾成殊,停下了笔。
顾成殊感觉到了她的注视,转头看她:“怎么了?”
她脑中瞬间闪过当初她穿那件复古紧身裙时,拉链坏掉一刹那的情形——她至今不知道,顾成殊在她身后的镜子中看见了什么。
她的脸顿时红了,窘迫地转头避开他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我……我就不麻烦顾先生了,或许……伊文姐有空的话可以帮我带一下……”
顾成殊有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先写好吧,我拿给伊文。”
叶深深赶紧写好,然后想想又把清单小心地折好,塞进酒店的信封中,郑重地递给他:“拜托了,顾先生。”
顾成殊捏着她的信封走出这个快捷酒店,想着她通红的脸颊,再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单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坐在车里把信封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不能经过自己的手——
内裤(衣柜左边第一个抽屉)
内衣(左边第二个抽屉)
还没看到第三条,他就立即把纸按原样折好,塞回了信封中。
伊文在当天下午就把东西送了过来,并且叮嘱叶深深一定要好好吃饭休息。
“什么都不要想了深深,顾先生会帮你解决一切的。”她朝叶深深眨眨眼,说,“虽然顾先生不太可爱,但还是很可靠的。”
真的很可靠。
约定见面的那天早上8点,她刚收拾好自己,顾成殊就给她发消息——我在楼下等你。
她跑下去一看,顾成殊的车果然停在酒店门口。她忐忑地打开车门坐进去,问:“我们去见我爸妈吗?”
“不,我去,你只需要把这些文件签了。”他拿出一叠文件丢给她,发动了车子。
叶深深拿过文件看了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等将上面的0加起来数了数,她更是脸都绿了——
“顾先生……这个看起来,很严重啊……”
“对,特别严重。”他的手指从那几份文件上滑过,然后将最后一份抽出来,“不过放心吧,这是一份前面所有协议作废的声明,所以你签下的这些所有协议,统统都已经废了。”
叶深深捏着这些文件,迟疑地抬头看他:“顾先生……”
“嗯?”他瞥了她一眼。
“您昨天……为我准备了多久?”
顾成殊避而不答,只说:“我说过我会替你解决的。”
叶深深的手按在这些文件上,默然垂下头,心口涌起深浓的感激与愧疚。车子平稳地滑过旁边的街道,她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说不出来,只低声说:“顾先生,谢谢您……”
“谢就不必了,你记得好好替我赚钱就行。”他垂下眼,貌似无动于衷地说,“我是个投资人,我所有的投入都要看到回报。”
叶深深看着他低垂的眼睫,轻轻地说:“是……我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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