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暨和宋宋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叶深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刚开始吃顾成殊中午送来的饭。两人份的饭,热好之后香气腾腾,有排骨,有西兰花,还有虾,叶深深边吃边看周六晚上的综艺节目,眼睛亮得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刚刚还在外奔波。
“哇……深深你胃口真的很好哎,一个人能吃这么多。”宋宋叹为观止。
叶深深才发现自己几乎把所有饭菜都吃完了,放下筷子,有点不好意思:“中午吃完之后,就一直没东西落肚了,现在真的有点饿哈……”
沈暨则问:“有什么好事吗?你看起来很开心。”
“给你看个好东西。”叶深深兴奋地将自己的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布料,抖开给他们看。
水洗之后显出一种柔顺褶皱的棉布,颜色自然柔和。深浅不同的流水状纹路顺着衣服的褶裥流淌下来,时有断点,加上深浅不一的颜色,使得看见这块布料的人,就像隔了一层雨水淅沥的起雾玻璃窗,看见了里面的花色。那些蓝色的底色变成了有层次感的海浪,红色的花朵隐约而朦胧,黄色的花蕊似有若无,绿色的叶片恬淡地衬托着一切……
沈暨握着这块布看了许久,才将不可置信的目光转移到叶深深的脸上,轻轻问:“怎么处理的?”
而宋宋早已嚷了出来:“什么?这是之前那块布?不会吧?真的假的!”
叶深深带着得意与幸福的笑容,说:“是的,我在泡菊花茶的时候想到的,水可以改变一个东西的肌理,而有断点的流水纹则可以充分营造雨水在玻璃上滑落的轨迹。然而如果就这样平铺着丢进去水洗的话,布料只是颜色发生了一些变化,然后加上一层流水纹而已。于是我又想了个办法,将它弄出长直皱纹之后,再进行水洗。凹凸不平的褶皱便自然地在水洗中形成了深浅变化的颜色,经过各种条件的叠加,最终达到的效果,就是这样。”
沈暨看着灯光下笑得灿烂的她,又低头看看手中这块脱胎换骨的布料,觉得心口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钦佩感与淡淡的伤感。真奇怪,明明是她的成功,却让他觉得,仿佛自己也做到了这么不容易的事情一样,可以深切地体会到那种兴奋与喜悦。
如果自己当初也能像她一样坚持的话,可能也会尝到这种喜悦吧。他这样想着,在灯下静静凝望着她,却只觉得什么话都无法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能沉默含笑。
“还有一个喜讯,我给季铃设计的那件礼服也做好了。”叶深深打开柜子,将套着包装的礼服取出来,展示在他们面前。
宋宋眼都直了:“我的天啊,深深!这件太美了!这……浅绿色的裙子,白色的立体花,薄纱小褶皱……”
“你也觉得不错吧?”深深抱着宋宋倒在沙发上,开心不已,“我现在两件大事都已经完成了,明天要好好休息一天。结果怎么样都不去想了,总之我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
“结果一定非常完美,相信我。”沈暨说。
宋宋也双手握拳:“对啊,深深要是不成功,简直就是上帝在开玩笑!”
叶深深笑着和她在沙发上相拥着,聊了几句今天沈暨带她去哪儿玩了,然后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问沈暨:“对了,现在法国是几点啊?”
沈暨看看时间,说:“下午两点多。”
“我赶紧给努曼先生发个邮件,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当然也要郑重地感谢他!”
沈暨神秘地笑了笑,说:“可以啊,虽然——你可以过两天当面感谢他。”
叶深深一边拍自己改造后的布料照片,一边说:“我不去法国啊,怎么当面感谢呢?”
沈暨不说话,只含笑跟她道别,又嘱咐宋宋刚来可能不习惯暖气,要多喝水多补水。
宋宋送沈暨出门,叶深深拍完照片后,便窝在沙发上发消息给努曼先生,告诉他,这是在他的指导下,自己重新再造的布料,利用了水的肌理,彻底改变了布料的质感。
显然她上次的邮件被回复那么快是个巧合,这回努曼先生回得很晚。叶深深洗了澡躺在床上又和宋宋聊到快半夜了,才看到手机提示有回信。
叶深深兴奋地打开,看到他的赞许,认为她确实彻底改变了布料的本质,而且她最后得到的成果比自己原本想象得还要出色。并且他还提到了,自己在这些年与各国时装业人士的接触中,发现中国的设计师往往很重视设计感,但与其他国家的设计师相比,在质感、肌理、细节处理上是存在差距的,这可能与各个国家的院校传授的内容不同。比如他当时读书,就几乎将一本《关于服装的一切》从头到尾背了下来,然而这本书中国并没有引进。当然同样的,中国有很多文献,国外也不可能见到,比如他曾读过沈从文的《中国服饰史》,但因为翻译的问题,所以读起来很艰难,而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学习中文,只能就此搁下了。
长得让叶深深感动的回复,最后他还告诉她,若她能将优势合并的话,必定能成为令人难忘的设计师。
借助着在线翻译,叶深深艰难地读完了这封信,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于是又借着翻译软件写回信。还没写上十个单词,睡在旁边的宋宋就忍不住了,一把扑在她的身上,问:“深深,这么晚了,你还在和谁聊天啊?”再一看她写的是英语,顿时肃然起敬,“天啊……我还以为你和顾成殊在发消息呢,居然是和老外!”
“你怎么会想到顾成殊?”叶深深抢回手机,莫名其妙。
“咳咳……没什么。你在写什么啊?”
“哦,我在法国遇到了一位设计师,他人很好,也很热心地帮我,其实布料的处理方法就是他给我的灵感,所以我得感谢他。”
“长得帅吗?”宋宋第一关心的永远是这个。
叶深深都无语了:“人家一个五十来岁的大爷,再帅也没意义吧?”
“哦哦,那当我没问。”宋宋迅速体会到了纯洁的师生情。
“你先跟我说说,顾成殊是怎么回事?”反正也没有睡意了,叶深深揪着她反问,“你这回过来怪怪的,莫名其妙地提了好几次顾先生了,他怎么了?是不是他又给网店加压了?”
“没有……自从他找了个店长空降我们店里之后,现在基本什么都不管了。还说什么专业的人做职业的事情,其实不就是架空我们吗?”宋宋立即在叶深深面前大说顾成殊的坏话,以求让叶深深赶紧从深渊中警醒并爬出来,“深深,我好怀念我们以前四个人的店,你、我、沈暨、孔雀……当然孔雀那个混蛋不提也罢,但是你不觉得我们那个时候过得可幸福可开心了吗?你说,要是给我们注资的人是沈暨而不是顾成殊,那该多好啊,沈暨看起来应该也有钱的,要是他能从顾成殊那边接手我们店,我们就不用受控于那个恶魔人渣顾先生了,对不对?”
“对啊……”叶深深随口应着,靠在枕头上,“不过顾先生也不错啦,至少,在我们店里出事的时候,他每次都能处理得干净利落。”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不喜欢他……因为他道德败坏、人品差劲、性格恶劣,除了钱什么优点都没有!”尤其最讨厌的一点是,半年前还发誓不理这个人渣的好友,现在居然完全落入了他的手掌中,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宋宋在这边努力吹枕边风,叶深深忍不住笑了:“顾先生哪有这么差啊?”
“什么?你有没搞错啊,深深!”宋宋瞪大眼睛,恨不得将她从床上拖起来,让她到外面的冬夜中清醒清醒,“你忘记路微了?青鸟的大小姐啊,被他结婚当天抛在教堂,留下终身笑柄!”
“路微又不是好人,顾先生看出她不适合结婚,所以才及时中断了婚礼呀……”
“那就更可怕了!他都知道她的真面目了,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偏偏要在结婚当天把路微搞得那么难看?这个人简直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混蛋无耻!”
叶深深在黑暗中无语地笑了,她摸了摸宋宋的脑袋,带着倦意说:“好啦,我们的宋宋是正义小天使,不放过一个坏蛋。不过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啦,我们店里只要顾先生的钱,其余的,和我们都没有关系。”
“真的吗?”宋宋的声音闷闷的,埋在枕头中,低声问,“深深,你真的和他没有任何其他的交往,只有金钱和事业?”
叶深深想要肯定地回答宋宋,想要告诉她,自己一点都不喜欢顾成殊,想要让她安心。
然而,只需要她一声“嗯”或者“是”的回答,她终究无法给宋宋。
她的嘴唇微微开启,所有的声音还没发出来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想着机场之外,他在暗紫色的霞光之中,给自己的膝盖上药时那低垂的面容;她想着那个工作室停电之夜,摇曳烛火下他幽微的眸光;她想着自己因为父母而躲避在小酒店中痛哭失声时,他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瞬;她想着在巴黎博物馆,她在面对陷害自己的诡计而惊慌失措时,他紧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那么坚定有力……
这一切,似乎和什么都无关,又似乎,和一切都有关。
一切,他和她生命中的一切,难以抹去,无法否认。
所以她没有回答。即使会让宋宋失望,她也只是将自己的身体慢慢地蜷缩起来,无声无息地听着自己的呼吸。
而呼吸中的一起一伏,似乎都带着顾成殊的音调,绵远悠长,无法抹去。
“为什么努曼先生没有回我的消息了呢?”
第二天醒来,叶深深趴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机,没有发现新邮件,十分失落。
宋宋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他也要睡觉的啊,笨蛋。”
“你才笨蛋呢,法国和中国时差七小时,那时候不需要睡觉呀。”
“你才是大笨蛋呢!你给他发一封,他给你回一封,你又给他发一封,他又给你回一封……就这么没完没了,是吗?”宋宋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
叶深深只好低下头,承认努曼先生很忙,不会这样一直陪着自己发下去。
两个人围着小桌子吃早饭,叶深深问:“今天沈暨要带你去哪里玩啊?”
“沈暨说今天有认识的人要来,得去接机,所以我自己出去玩——哎,你不是事情搞定了吗?陪我出去玩呀!”
“我今天要去季铃工作室,把最后的成品拿给她们看。”季铃那条裙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必须要和对方交涉一次。沈暨已经帮她约好了见面,但他今天刚好有急事,而裙子才拿到,事情必须赶在比赛之前商量妥当,所以叶深深只能自己前往了。
一听说去明星的工作室,宋宋顿时眼睛一亮:“那我陪你去,说不定还可以看到季铃哦!”
“不知道在不在哦,见不到可别怪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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