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深醒来的时候,顾成殊正在给她做早餐。
他转头看到她茫然无措晕晕乎乎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将煎蛋放在桌上,问:“昨晚你不是在自己房间里睡的吗?什么时候跑过来趴在这边睡的?”
叶深深这才想起昨夜的一切,她窘迫地观察着顾成殊的神情,可他掩饰得很好,令叶深深只能懊恼地捂住脸,扶墙进浴室去:“我……我好像要是太累的话,偶尔会梦游。”
顾成殊随意“哦”了一声,目送她进入浴室之后,才无声地笑了出来,竭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梦游,这个在自己面前无所遁形的人就不能想个更合理点的解释吗?
既然已经要迟到了,叶深深干脆请了半天假。睡了一上午后,她精神饱满地爬起来一看,顾成殊又给自己做了好吃的。
和顾成殊的矛盾似乎悄无声息地抹平了,叶深深暗自欣喜。她吃了两碗饭,然后信心百倍地去上班,可一到工作室,看到正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人,顿时呆住了。
薇拉坐在她的工作台上,那双令人嫉妒的长腿轻松地交叠着,颈肩腰背的线条蜿蜒而下,完美得像一泓动人水光。
听到叶深深进门的声音,薇拉抬起长睫毛瞥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中的图纸,用字正腔圆甚至带点京味儿的普通话说:“刚刚加比尼卡老师和我一起过来探望巴斯蒂安先生,他介绍我来找你,结果你还没来,所以我擅自先看了看,不介意吧?”
在这么有攻击力的一个美人面前,叶深深只能使劲挤出一个笑容:“当然不介意,其实我昨天也看到你的设计了,非常棒,让我……对自己的设计都有了怀疑。”
“是吗?很多人都这样说。”薇拉毫不在意。她跳下桌子,面带奇异的笑容打量着叶深深,说:“你的设计还不错,不过,也就这样了。之前我还很好奇成殊欣赏的设计师会是怎么样的呢,现在看来……”
她耸耸肩,做了个遗憾的手势,随手将那摞设计图丢回桌上,然后说了声“再会”,就准备出门。
叶深深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收拾起自己的设计图,说道:“是啊,我也不知道顾成殊为什么要选择我,但是——”
薇拉的身形定了定,停了下来。
“既然现在和他在一起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人,那么我想,我一定有他需要的独特之处,是别人无法拥有也无法取代的。”
叶深深的声音平静,但她一字一顿说来,清楚明白,薇拉一时竟无法质疑。
她回头看向叶深深,终于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女生。
叶深深手握着自己的设计图,朝着她微微一笑,说:“你的设计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力量,估计我一辈子也无法做到这一点,我确实羡慕你的天分。既然你也是成殊的朋友,那以后还请多多指教,我也很希望能多与你交流,或许我们能互相促进,一起进步。”
这冠冕堂皇的话一说,薇拉简直无法维持自己的高姿态了,只能扬着下巴,问:“我是成殊的朋友?你是这么看的?”
“咦,难道不是吗?”叶深深诧异地望着她笑,“你知道的,我和成殊现在正在同居,但他却没有特别向我介绍你的事情,甚至连介绍都没有,所以我也觉得成殊这样有点不礼貌……”
“呵呵……”薇拉看着她装傻的神情,冷笑着回身,向着她抬起手。叶深深已经不矮了,可薇拉比她还高了半个头,一阵压迫感袭来,叶深深下意识地一偏头想要避开。
略带冰冷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她的脸颊,叶深深愕然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薇拉。
她微微一笑,那张艳光四射的面容俯下来,贴近叶深深的耳边低声说:“别装傻了,叶深深。因为成殊,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先想好下一次见我时,会受到什么打击吧!”
说完,薇拉的手指还恶劣地在她的脸颊上摩挲了一下,然后诡秘地笑了笑,说:“五官不错,气色差了点,用EsteeLauder310号唇膏试试,绝对是成殊喜欢的颜色。”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那双长腿在逆光中拉得更长,透出一股霸气。
叶深深呆呆地抬手揉着自己被掐的地方,第一个想法是——我是不是被这个美女给撩了……
再转念一想,心顿时又沉了下去——撩个头!明明人家是来示威的!她连顾成殊喜欢的唇色都知道!
喜欢的唇色……这么私密的事情,她是怎么和顾成殊探讨的?
叶深深气得手抖了许久,然后将薇拉看过的设计图一股脑儿扫入了抽屉中。
一下午心神不定,回家时叶深深的脚步也有点虚浮。
心情抑郁,不想带着难看的脸色回去见顾成殊,所以叶深深去旁边的街道逛了逛。
商场与名品店林立,一街之隔热闹非凡。她透过巨幅玻璃朝里面看,一群中国人正在购物,导游红光满面地催促着所有人赶紧买各种打折的大牌,一看就是那种一周十国游、白天旅游拍照晚上集体购物的标准旅行团。
一个中国大婶抱着十几件衣服眉开眼笑,恨不得把店里的东西搬空。叶深深望着她脸上幸福的笑容,不由得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想着顾成殊说过的话。
全球去年近半的奢侈品全部都是中国人消费,去年全世界奢侈品增长的70%由中国人贡献。那么,为什么中国人还没有属于自己的高定服装品牌呢?一直由欧洲衡量制定的标准,什么时候才会接纳来自中国的风格,承认国人审美的崛起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又涌起一股低沉的情绪——叶深深,你看看薇拉,只用一眼,你的自信心都快被她彻底击溃了,还有什么资格去妄想那么远大的目标,去幻想东西方的交汇,去引领主流的审美呢?
她正在怔怔想着,忽然有人在旁边叫她:“叶!”
叶深深回过神,抬头一看,原来是斯卡图。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扁扁的纸盒,递到她的面前。
叶深深有点诧异,这种形状的纸盒,一般都是装围巾或者丝巾的,可巴斯蒂安工作室最近没有出丝巾。
叶深深迟疑着,问他:“是什么?”
斯卡图指指落地玻璃内的模特,木头的模特身上,只裹着一条湖蓝色丝巾。他笑嘻嘻地说:“我看你盯着这条丝巾很久了,所以买下来送给你。”
叶深深顿时错愕,立即摇了摇头,说:“不是,其实我只是……路过偶尔看看。”
“那么,也请接受我的礼物吧。”他倒是毫不气馁,还拉起叶深深的手要把丝巾交给她。
叶深深仿佛被烫到一样,赶紧打开他的手:“不必了,我如果需要的话,会让我男朋友送给我。”
斯卡图奚落地问:“可你那个男朋友不是靠你养着吗?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过他就待在家里。”
叶深深不觉涨红了脸:“不是这样的!我男友在家照顾我,也帮我打理一些事务……”
“别替他掩饰了,其实他就是个小白脸,对吗?”斯卡图问。
“胡说!”叶深深气急,脱口而出,“你根本不知道他的能力,更不知道他为了我牺牲了什么!”
斯卡图轻蔑一笑,摊开手耸耸肩:“然而他如今正依附于你,根本不可能给你买礼物。甚至,他随时会离开,头也不回。”
叶深深心里涌起一股冰凉的悲怆与灼热的怒气,混合在一起直冲脑门。如果面前是个中国人,她肯定已经捋起袖子和他大吵一架,但法语毕竟不是她的母语,此时又气得浑身发抖,无数冲到喉咙的话不知如何说出来,她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幸好此时有人搭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护在身边。
叶深深闻到他身上杉木与安息香的隐约气息,带一点电石的奇异香气,让她不由得委屈得嗓音都喑哑了:“沈暨……”
沈暨朝她点了一下头,又轻蔑地看向斯卡图:“怎么了,买条丝巾了不起?”
斯卡图当然认识他,不由得有些讷讷地:“特助先生。”
“等我一下。”沈暨丢下一句,转身进了店内,很快刷卡回来,身后跟着两个手中提着十几盒丝巾的店员。
“深深想要什么,自然有的是人送给她。有她的男朋友在,我都难轮到,又何须你操心?”沈暨抬手指指那十几盒丝巾,“她各式各色的丝巾都有一份了,你把你那条带走吧。”
斯卡图颜面扫地,又不敢和沈暨争执,只能提着自己那条丝巾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
沈暨对店员致谢后,提着十几个盒子看着叶深深:“走吧,我送你回家。”
叶深深看着他手中的盒子,瞠目结舌:“真的买了……这么多?”
沈暨丢了几个盒子给她拎着:“废话!我两个月的薪水呢,难道丢垃圾桶?”
叶深深有点为难地看着手中的东西:“可……成殊要是问起来,我们为什么买这么多呢?”
沈暨皱起眉:“是啊,这倒是个难题……”
“因为,我要研究一下对方的工艺!”
叶深深面带惶惑的笑容,对顾成殊解释。
顾成殊靠在门上,打量着叶深深手中的纸盒,神情淡淡的,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第一,这个品牌向来不以工艺见长,更不可能有十几项工艺值得你研究。”
沈暨硬着头皮赔笑:“其实吧……是我买的,你知道我有收集癖。不过因为太多了不方便带回去,所以暂时寄存到这边。”
叶深深立即附和:“我顺便也想研究一下工艺。”
顾成殊冷眼看着他们:“第二,沈暨你的收集癖从未泛滥到女式丝巾上。”
沈暨和叶深深顶着顾成殊“坦白从宽”的目光,感觉背后冷汗都要下来了。
沈暨只能无奈招认:“还不是那个斯卡图,上次在酒吧给深深喝‘失身酒’的那个……”
叶深深莫名其妙:“‘失身酒’?”
“长岛冰茶又名‘失身酒’,因为女生一喝就容易醉,对方就可以趁机上手,你不知道吗?”沈暨问。
叶深深一脸“我当然不知道了否则我肯定当场手撕了那个浑蛋”的表情。
顾成殊微抬下巴,用眼神打断了两人的交流,示意他们把话题拉回来。
沈暨硬着头皮继续招供:“然后今天他又拦着深深给她送丝巾,我一气之下就各式都买了一款,奚落了他……”
叶深深赶紧点头:“花了沈暨两个月的薪水。”
顾成殊似笑非笑地抱臂:“哦,那么在你们看来,他以后还会不会心怀不轨?留着这样的人在同一个办公室好不好?”
沈暨说:“当然不好了。”
叶深深也赶紧表忠心:“我会小心的,肯定不会再让他有机可乘。”
顾成殊挑挑眉:“好的,看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这样就好。”
顾成殊转身进厨房,把自己做好的饭菜端出来。
留下叶深深和沈暨面面相觑,茫然不解。
共识,什么共识?
第二天一到公司,叶深深顿时就明白了顾成殊所谓的共识是什么。
斯卡图收拾东西,夹着尾巴离开了巴斯蒂安工作室。他抱着箱子走出大门的时候,叶深深站在楼上往下看,而他也正好抬头看向她的办公室,两人视线相交,叶深深尴尬不已,像是被抓了现行的幕后黑手一样,赶紧把百叶窗拉上了。
叶深深抱着设计图去找打版师时,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她随便一瞥,便能察觉到众人假装不在意而移开的目光。叶深深敢肯定,在角落里,必定躲藏着更多窃窃私语的人。
叶深深当然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也只能压下心头的乱麻,强自镇定地穿过走廊。
经过阿方索的办公室时,她感觉到了什么,转头一看,却发现他正在朝她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叶深深走到他面前,问:“怎么了?”
阿方索一脸嘲讽:“女王大人,听说您毫不留情地扫平了对您怀有觊觎之心的一介凡人,下手迅速,杀伐决断,并且只用了一句话的时间?”
叶深深略微思索了一下,问:“这么说,你赞成对同事进行骚扰,即使对方已经有了正式交往的恋人?”
阿方索顿时语塞,迟疑了片刻才说:“那也……可以有转圜余地。”
“不可能有转圜余地。”叶深深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谁叫他惹到了一个出手迅速、杀伐决断的人——我不是说自己。”
始作俑者十分淡定地守着汤锅,一边观察着锅里的汤,一边看着手表:“小火烧滚五分钟后放入火腿片,关火搅拌均匀,略烫三秒钟后,即可起锅……”
原本怒气冲冲赶回家的叶深深,看到做饭都像在做资产统筹的顾成殊,心头似乎也有些温热的汤煮开了,冒着令人舒适又懒散的热气。
她有点无力地坐在了餐桌边,揪了几个红提吃起来。
顾成殊回头看见她,问:“怎么了,工作出问题了?”
叶深深趴在桌上,哀怨地盯着他说:“不,是同事的事情。”
顾成殊低头看手表:“是吗?让我猜猜——斯卡图的事情?”
叶深深不满地噘起嘴巴:“对啊,其实你又何必插手呢?沈暨已经帮我把事情解决了,我敢保证斯卡图绝对不会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了。”
顾成殊听她提到沈暨,只淡淡应了一声:“哦。”
他这态度激怒了叶深深,她挺直了脊背进入战斗模式:“顾、成、殊!你这样的做法,蛮横、粗暴、直截了当,会让我在工作室里受人非议,以后别人会怎么看我?”
“怎么看你?”顾成殊看看时间已到,便倒入火腿片搅拌三秒钟,关了火,“巴斯蒂安先生的关门弟子,青年设计师大赛的冠军,正在时尚圈崛起的新人设计师,才华出众,备受瞩目,前途无量。就算他们再怎么羡慕嫉恨不甘,也绝不敢有人冒头说一个‘不’字,因为你是叶深深,你的实力足以碾压他们,他们打不过你,就只能统统闭嘴。”
听着顾成殊的话,叶深深觉得……确实还挺爽的。可是,可是这么粗暴的作风,她还是想抗议。
“那努曼先生会怎么想啊?我是个刚进来的新人,却因为我的关系而把一个来了好几年的老人给排挤出去了,甚至毫无预兆不合规范连一两天的缓冲期都没有……”
“别傻了,努曼先生早已在考虑让他走人的问题了。”顾成殊一边盛汤一边说。
叶深深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还去找努曼先生了?!”
顾成殊:“对,我找努曼先生让他做了一下选择而已。”
“什么选择?”
“他关门弟子的前途和一个在工作室里无关紧要员工的前途。”顾成殊平静地说。
叶深深吃惊地张大嘴巴:“无关紧要,那就能随意处置吗?”
“这并不是随意,而是为你考虑。你辗转经过了青鸟、方圣杰工作室来到这边,怎么还不知道工作团队的重要性?”顾成殊将汤端到桌上,端碗的手太过平稳,汤面几乎没有一丝波动,“我和努曼先生的看法一致,一个处在上升期的你,我们十分乐意动动手指将你前进路上的小石头小杂草给清除掉,不然要是被绊倒的话,无论后果是大是小,都会让你不愉快。”
叶深深脱口而出:“因为我会不愉快,所以你就擅自替我做了决定而不过问我的意见,甚至也不告诉我结果?”
顾成殊更是毫不迟疑:“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沟通成本。”
叶深深看着他云淡风轻仿佛只是掸去一粒灰尘的模样,顿时觉得郁闷至极。
凭什么啊,自作主张地决定别人的一切,明明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同事,可就因为“有可能”损害到她,就被毫不留情地清理掉了?
口口声声在意她的前途,可事实上,一遇到薇拉之后,就早出晚归,把她这里当成了旅馆,也把她直接抛到了脑后,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明明在同居,可一切终究还是他在掌控,她根本没有任何自主的能力!
顾成殊看了叶深深一眼,仿佛对她的抑郁悲愤毫无察觉,只说:“去洗手,我再炒两个菜就可以开饭了。”
太过平淡的语气,仿佛是一点迸发的火星,叶深深顿时被引爆了。她气得猛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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