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冲下楼梯,还没到一楼,结果被窗口的风一吹,叶深深顿时就后悔了。
这算什么破事啊,归根结底,不就是顾成殊为了保护她,所以给她扫平了障碍吗?
生气的点在哪里?在哪里啊叶深深?
虽然顾成殊昨天遇见了薇拉,可他并没有舍弃当前的一切,跟着她走掉啊……
虽然顾成殊那晚没去接自己,可自己不是好好地被沈暨送回来了嘛……
虽然顾成殊粗暴地把斯卡图给赶走了,可那还不是为了她好吗……
她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叶深深你清醒一点啊,你不是应该温柔体贴,让顾成殊见识到与薇拉完全不同的魅力,然后从她那里把他抢回来吗?
叶深深站在楼梯口,不想向下走,也没脸往回走,只能趴在最后一节楼梯扶手上眼巴巴地朝上看,等着顾成殊来追她。
万万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顾成殊依然毫无响动,连门都没开。
叶深深侧耳倾听,真的,真的没有任何声音。没有开门声,没有脚步声,更没有人喊她的名字。
叶深深的懊悔之中,顿时又增添了一丝气愤——有没有搞错啊,这是她租的房子啊!凭什么她跑出来了,而顾成殊居然在里面呢?
叶深深找到了“这是我的房子”的完美台阶,准备回家了。
可往上走了两步,她又目瞪口呆了——气昏了头,没拿包!
一没钥匙二没钱的叶深深站在楼下,踌躇万分。
上去敲门吗?五分钟前才摔门而去,有点丢脸。
再说肚子好饿,顾成殊煮的汤又那么香……
叶深深无声地哀鸣着,无措地走到街角,蹲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脸。
叶深深你简直是神经病啊,明知道他是为你好,为什么偏要向他抗议?明明听见斯卡图诋毁顾成殊的时候,最生气的人就是你自己……
其实……叶深深在心里懊恼地想,其实自己只是因为,无法把握顾成殊,没有将他留住的底气,没有掌控他的办法,所以才会这么生气吧……
是因为自己不敢面对他那个强大的、完美的、魅力迫人的前女友,甚至连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设计,都在她面前落了下风,所以才会这么绝望气愤,迁怒于顾成殊吧……
其实她生气的,是那个无能为力一直需要依赖顾成殊的自己才对。
叶深深想着想着,虚弱无比地将脸埋在手肘间,喃喃地叫了一声:“顾成殊……”
“嗯,饭做好了。”有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叶深深愣了愣,猛然抬头,看见面前弯腰看她的顾成殊。
他俯身凝视着她,那不动声色的面容上,有一双仿佛深深望进她心里的眼眸。他伸手将她拉起,往楼上走去,声音依然是那么平稳和缓:“凉了就不好吃了,回去吧。”
叶深深一边跟着他往楼上走,一边呆呆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顾成殊指了指上面。
叶深深抬头看见上面自己家的阳台,天竺葵一球球地开在蓝天下。
“我看你很久没出来,所以先把菜做好,再下来叫你上去吃饭。”顾成殊顺其自然得就像叶深深是饭前去散个步一样。
叶深深低着头跟着他上楼,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悲凉。开心的是,顾成殊原来一直都关注着她;悲凉的是,自己真是哪儿哪儿都不是顾成殊的对手,被他捏得死死的。
所以,她不甘心地讨价还价了一下:“那……你以后可要记得,帮我的时候,下手也要……也要和我商量一下嘛。”
顾成殊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说:“好啊。”
有时候吧,叶深深有点同情艾戈。
艾戈的特别助理沈暨,老是消极怠工不说,即使跟随他出国的时候,还要忙里偷闲打电话找她八卦。
“深深,深深,听说那个斯卡图被扫地出门了?”叶深深几乎可以看见电话彼端,沈暨眼中放射着绿光的模样。
叶深深捂着电话走到阳台上,说:“别说得这么难听啊,是他被辞退了。”
“真没想到,成殊的动作会这么快。”沈暨赞叹说,“不过这也证明了,他对于你的事情那是格外重视。”
叶深深叹了一口气,靠在栏杆上,说:“我觉得吧,成殊太不近人情了,这种性格作风,有时候可真让人有点受不了。”
沈暨深以为然地说:“业界有个现成的形容词,穿开司米的狼——套在他身上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叶深深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也没这么严重吧?”
“这是赞美与钦佩啊,再说,没有这样的成殊,你这只软绵绵的小白兔怎么办?”沈暨笑问。
叶深深立即抗议:“不许用我初中时的外号嘲笑我!啊……一定是宋宋这个浑蛋出卖了我,把我当年的糗事都抖搂给你了!”
沈暨在那边笑得开心,叶深深却听到手机另外进来电话的声音。她一看来电,立即对沈暨说:“我先挂啦,宋宋找我呢。”
“宋宋找你能有什么事啊,还不是八卦。”沈暨说。
“可是如果不接的话,她肯定会谴责我见色忘友的。”叶深深在沈暨的抗议声中挂了电话,然后切换了宋宋的电话。
宋宋的声音有点沉重,踟蹰着问:“深深,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叶深深靠在栏杆上,一边看着下面的车流一边随口说:“好消息吧。”
“上次不是说要去医院检查嘛,我去查了,我没怀孕。”
叶深深替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开玩笑:“坏消息不会是其实你想怀孕吧?”
宋宋欲言又止,许久,才郑重地说:“深深,我在电脑上给你发了个东西,那个……你先答应我,千万别激动。”
叶深深愣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一边往室内走一边认真地问:“什么东西?”
宋宋迟疑了片刻,却只说:“千万要镇定,好吗?”
叶深深几步走到电脑前,点开正在闪动的宋宋头像。
其实只有一张翻拍的诊断单照片而已。
叶深深看了一眼内容,顿时全身颤抖起来。
诊断记录:患者自述肩背疼痛两天,缘于前日与人争执被推倒在地,背部磕及台阶。当时即感背部疼痛,尚能忍,但在家以红花油按摩等手段自行治疗无效,因持续性撕裂样疼痛而影响日常生活,导致呕吐失眠,并发现背部红肿淤血未消,肿胀蔓延至手臂,因此就医。
体查:胸背部局部组织肿胀,部分皮肤有明显擦伤痕迹,肌肉组织压痛,颌下、耳后有淤肿……
而这张病情诊断书上的人名,是叶芝云,叶深深的母亲。
叶深深还没看完,就怒问:“怎么回事?谁把我妈推倒了?!”
宋宋迟疑了片刻,然后说:“深深,其实我怀疑她不是被推倒的……”
叶深深目光盯着“颌下、耳后有淤肿”的字样,顿时明白了,一字一顿地问:“是谁打伤了她?”
宋宋艰难地说:“是申启民。”
叶深深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自己的脑袋,耳朵嗡嗡作响,连带着眼前一阵恍惚:“为什么?”
宋宋被她喑哑恍惚的声音吓到,呆了呆才说:“上次咱们不是被申启民那个布料害得够呛嘛,所以现在坚决杜绝他插手我们的原料采购,因为上次用法律施压所以他消停了一阵。结果那家专卖伪劣布料的工厂又找上了他,说只要他能让咱们以后都用他们厂里的布料,就愿意给他一部分股份。结果他见自己无法下手,就逼迫阿姨给咱们施压,一定要让店里拿他供应的布料。阿姨不肯,就起了争执,那个申启民还动手了!”
叶深深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昏黑,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我妈为什么不跟我说?”
“她跟谁也没说,一个人偷偷去医院,要不是我去验孕时刚好遇到了她,我还不知道她居然这么凄惨呢!她还让我瞒着你,我怎么可能不管呢?所以暗地里用手机偷拍了她的病历发给你!”
叶深深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喘息许久,才一把抓起手机,用颤抖的手开始拨打母亲的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传来叶母熟悉的声音:“深深……”
叶深深劈头就问:“妈,你现在在哪儿?”
叶母因为她的语气而愣了愣,强自镇定地说:“我还能在哪儿啊,当然是在家里了。”
叶深深咬住下唇,深呼吸着:“受那么重的伤,你还能回家?”
叶母顿时沉默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哎呀,宋宋这孩子,我都让她不要告诉你了,她还……”
叶深深追问:“你现在在哪里?医院还是家里?”
叶母赶紧说:“我在家里,你爸他……和我有点争执,所以我不小心擦破了点皮……”
叶深深劈头戳穿她的谎言:“别骗我了,妈!我看到你的病历了,这是擦破点皮的问题吗?你不要再瞒我了,妈,你立即去办护照,我接你来我身边!”
叶母叹了口气,说:“没这么严重啊,深深,而且你爸也是失手,他已经到医院来向我道歉了,还下跪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你爸是真心诚意的,你放心吧。”
叶深深一口气噎在胸口,声音颤抖:“妈,有一必有二,他现在都对你动手了,你应该立即抽身赶紧离开他啊!”
叶母固执地说:“深深,你爸真不是有意的,我二十多年前就认识他了,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放心吧,他下跪保证,还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我信你爸是真心悔过的!”
叶深深难以控制自己的激愤,忍不住吼了出来:“别这样执迷不悟了,妈!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为了钱和他那个儿子,他能昧着良心给我们店里买伪劣布料,能动手家暴把你打成这样,他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母亲那边还在嗫嚅着,这边因为叶深深失控的咆哮,门口经过的人已经对她侧目而视,众人都想探究这个素来安安静静不多话的女生,为什么忽然激动成这样,又为什么忽然这样怒吼。
叶深深看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又听着母亲在那边坚决保证只此一次不会再有下次的声音,一瞬间只觉得绝望与悲凉笼罩住了自己的全身,无法抑制。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直接挂断了电话。
熬忍到下班,叶深深机械地走出巴斯蒂安工作室。
她走到拐角处,在无人的树下,终于支撑不住,慢慢地蹲了下来,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周围经过的路人都对她侧目而视,不知道这个蹲在街头的女生究竟为什么脸色这么绝望,神情这么痛苦。
昏黄的夕阳从树叶间斜照下来,笼罩住叶深深。这温暖的黄光,让她想起了并不久远的过去,她和妈妈在窄小老旧的屋子里,过着拮据生活的日子。
那时,她的妈妈就是在这样色调温柔的光线下,给她煮夜宵,看着她坐在擦得干干净净的旧木桌前一口口吃完。
那时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一套大房子,她会让妈妈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让她再也不必操劳,再也不需要为了生活奔波。
而如今,她已经可以做到,母亲却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悲恸攫住了叶深深的心脏,被挤压得几乎窒息的她,失控地泪流满面。
她竭力咬着牙,不想让自己在街上、在人群中崩溃哭喊出来。可是没有用,她终究还是捂着自己的脸,在街角的树下哭得歇斯底里,无法再顾忌任何人的目光。
在这一刻,她所有曾经的努力,似乎都已经毫无意义。
她从自己生活的城市到北京,又从北京到巴黎。她开的网店非常成功,成了潮流名店;她穿越了半个地球,寻找到了自己的梦想与道路;她获得了影响巨大的设计师大赛冠军;她受到了许多品牌的邀约,许多名人的垂青;她在全世界最好的老师手下学习;她在全球设计界崭露头角,颖耀炫目;她已经被誉为国内设计界的骄傲……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无论她做了什么,无论她飞到了多高的地方,可因为最初的期望分崩离析,于是一切全都没有了意义。
就是这么绝望。
她抱着膝盖,痛哭失声,哭得连牙齿都打战,头痛得无法自抑。
直到有人抱住她,轻声问:“深深,怎么不开心了?”
是顾成殊,他迟迟不见她回家,便出来寻找她。
叶深深睁不开眼睛,只能茫然摸索着,去握他的手。
顾成殊将她的手包围在自己的掌中,牵着她走到街角的长椅坐下。夏末的树垂下浓厚柔软的枝条,覆盖住他们的身影,他轻轻抱住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渐渐停下哭泣声。
顾成殊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抽泣。
他问:“深深,出什么事了?”
叶深深气息急促,哽咽着,勉强挤出几个字:“我妈妈……遭遇了家暴,可她……可她还是不愿离开那个男人,到我身边来……”
顾成殊一时也无法回答,久久沉默。
纵然在商场上出类拔萃,才智绝伦,可同样拥有一个破碎家庭的他,只觉得这些事情比任何金融风暴都更难解一万倍。
他唯有默默地将叶深深抱得更紧了一些,就像抱住了当年那个刚刚失去母亲的自己,默然低头将脸埋在她的发间。
许久,叶深深才听到他的声音,喑哑微涩:“我不知道,深深……父母的选择,我们做子女的如何能改变?”
叶深深望着他,张张嘴,绝望地无法开口。
顾成殊抬手帮她擦去眼泪,凝望着她,说:“不过我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父亲既然会家暴,那么收敛一段时间之后,必定会故态重萌,到时候虽然你母亲会再受点苦,但想必也会大彻大悟,你再努力一点,必定能让她脱离苦海的。而如果你父亲真的不再犯错,那么对你母亲也有好处,是不是?”
叶深深恍惚地点点头,喃喃说:“是,但愿如此……”
“好了,振作一点,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顾成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站起身,将她拉了起来,“你现在需要做的,是让自己再上升一个阶层,争取以后可以把你母亲接过来,让她在你身边颐养天年。”
叶深深点点头,被顾成殊牵着在路上走了几步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抬头看着他。
顾成殊低垂的侧面,神情幽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伤。
叶深深的心口忽然疼痛起来。
是啊,她的妈妈至少还可以努力争取,至少她相信自己与母亲还有美好的未来,而他的母亲,却已经永远离开了。
她的喉口被泛起的悲伤紧紧扼住,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顾成殊的手。
两人十指交缠,紧紧相握。
她听到顾成殊轻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担心,深深,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让你的母亲,最终得到幸福安定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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