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深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下走去。
在浓荫郁郁的小路上,她站在沈暨必经的路上等待着。
手机忽然轻微振动起来,在这样的寂静之中,令叶深深吓了一跳,她拿出来看了看,竟然是宋宋打来的。
她的心里浮起不安的情绪。国内现在是晚上十点,为什么夜生活无比丰富的宋宋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打电话过来?
她接起电话,迟疑地问:“宋宋,是店里还是我妈妈出什么事了?”
“应该说……都有吧。”宋宋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叶深深默然地靠在身后的树上,低声说:“你慢慢说。”
沈暨正带着工人从另一条道过来,手里提着待替换的石竹花。看见叶深深脸上的凝重模样,便叫工人先去,自己停下来看着她。
叶深深开了免提,宋宋急切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来:“因为那次家暴,后来我和沈暨商量了下,觉得左右不过是钱的事嘛,所以……”
叶深深看了沈暨一眼,沈暨心虚地低下头:“哦,是这事啊……”
叶深深听着宋宋的话,一时来不及盘问沈暨,只皱眉问:“难道他又给我们弄了一堆那种陈旧布料?”
“不是不是!上次的那种布料我们是被吓到了,所以这回我们就把店里的赠品交给申启民去采购了,估摸着赠品就算出啥问题,客户也不会太在意呀。”宋宋的话还在继续着,“交换条件是让阿姨到我们店里帮忙,晚上就睡在我们这边,暂时就不回去了。我还以为这能帮到你的,也是小事,就没和你细说,反正就几个赠品,申启民再贪污吃回扣能吃多少呢?把阿姨从火坑里救出来是正经,你说对吧?”
“然后呢?出了什么事?”叶深深强压住心里的不安,竭力冷静地问。
“就……比较过分啊,他弄了一堆完全没法用的东西,也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淘的,哎,我就佩服他了,他以前不是在服装厂跑采购的吗?怎么就认识那么多积压了大批八十年代旧货的厂子,反正那奇葩的赠品,完全没法用!就等于那一批定制全部作废了,亏了好几万块钱,沈暨跟我说这钱他补上,别让你知道……”
叶深深的目光又投向沈暨,也不知该是感激还是无奈。
沈暨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额头,仰头望天。
“可你妈想不开啊!下午她就跑去找申启民了,要求他赔偿咱们店里的损失,谁知一言不合,申启民他……在争执中又动手了,你妈被推下楼梯摔骨折了,现在在医院躺着呢!我看这事也没法瞒着你了,所以跟你说一下,你看怎么办啊?”
叶深深沉默片刻,然后说:“你先帮我好好照顾我妈吧,我这边手头还有点事情,等我一忙完,立即就回去。”
“我要回国一趟。”
叶深深的话一说出口,果然让顾成殊皱起了眉头。他放下手中的笔,严肃地看着她:“深深,你知道我们现在面临着多少事情吗?”
叶深深当然知道,从Bastian的设计,到Slaman那边的专题,最重要的,还是她刚刚进入Element.c,内部风起云涌,局势未稳,正在最关键的时刻。
叶深深将自己的脸埋在手肘上,沉默地靠在椅背上许久,才轻声说:“可是我必须回去一趟,成殊,我得把我妈妈带回我身边。”
顾成殊诧异地问:“你妈妈怎么了?”
叶深深声音微颤,强抑悲伤:“她住院了,被那人推下了楼梯,现在骨折住院中。”
顾成殊脸上微微变色,抿唇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收拾东西,我们快去快回。”
叶深深一时有点不敢相信:“你也去吗?”
“嗯。”他默然点头,轻声说,“如果连你最重要的亲人都无法守护,你在这边拼搏又有什么意义?”
叶深深感激地看着他,他这么干脆利落地决定,反倒又让她迟疑起来:“不过,我手头的事情……”
“Bastian那边,努曼先生会理解你的;时尚杂志那边,让沈暨去盯着;至于Element.c,有本事他们马上翻个大浪给我看看,我还正担心出师无名呢。”顾成殊从储藏室把旅行箱拖出来,交到她手里,“而且你不是说过,你的根基在中国吗?既然你在这边的成长受阻,我想或许你回国后,能找到机会突破境界也不一定。”
叶深深“嗯”了一声,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胡乱拿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叠好放到箱子里。
等她准备好行李,顾成殊也已经订好机票,他比叶深深的动作更快,分分钟就收拾好了东西,说:“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出门的时候,他给沈暨发了个消息:“记得过来帮深深的花浇水。”
飞机按时起飞。
深夜的航班,穿越欧洲的茫茫夜空,朝着中国的白昼飞去。
叶深深戴着眼罩靠在椅背上,在机舱调暗的灯光下一动不动。顾成殊却在醒来时看见叶深深的眼罩下方,洇湿了一小块。
他默不作声地抬起手,轻轻环住叶深深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她无声地抽泣着,身体微微颤抖。
顾成殊默然抱着她,就像拥抱一个脆弱的孩子一样。
叶深深终于抬手摘下自己的眼罩,那双被泪水濡湿的眼睛显得格外迷蒙:“成殊,谢谢你……陪我回家。”
她现在胸中充满了最大的勇气,决心去奋战一场,为自己和母亲拼一个最美好的未来。
“别这么见外,我们之间不需要客套。”顾成殊揉揉她的发丝,低头看着她,声音略带低喑,“而且,我妈妈此生遭际不幸,我常引以为憾,现在只希望你妈妈能顺遂平安,和你苦尽甘来。”
叶深深觉得自己眼睛又是一阵灼痛,眼泪差点再度漫出来。
她垂下眼,将脸轻靠在他的肩上,转换了话题:“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和你父亲,见过面了。”
顾成殊“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今天,我去伦敦时,去你母亲的墓上敬拜,结果遇见了他。虽然他没有告诉我自己的身份,但我想应该就是他了。”
顾成殊问:“他送了什么花?”
叶深深有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回答:“一束橙红色的虞美人。”
“那就是他了。我母亲名叫容虞,所以我父亲一直认为她应该喜欢虞美人,而且她的气质也确实十分适合虞美人。”顾成殊说着,沉默了片刻,又问,“他对你的态度……友好吗?”
叶深深垂下眼睫,轻声说:“就是那种漠视脚下蝼蚁的态度。”
顾成殊默然不语,仿佛早有预见。
叶深深叹了一口气,默然往他的颈窝又蹭了蹭,靠紧一点。
顾成殊搭在她肩头的手掌轻轻收拢,将她抱得距自己心口更近,说:“别在意他,我们之间的事,与他并无任何关系。”
在这三万英尺的高空之中,窗外是澄澈的星河。
叶深深偎依在顾成殊的怀中,在这虚浮的、悬空的世界中,在不间断的发动机轰鸣中,在动荡不安的氛围中,却感觉到了异常的安宁。
叶深深在顾成殊的怀中,两人说着有意义或者没意义的话,渐渐感到困倦。
她最后记得自己问顾成殊的话是:“你妈妈真的喜欢虞美人吗?”
顾成殊说:“不,她喜欢的是芍药。”
稍微合了一会儿眼,神思恍惚中飞机已经落地。
到达机场时叶深深看起来颇为憔悴。但她一刻都舍不得耽搁,拖着行李就从机场打车赶往医院。
叶深深透过车窗看向外面,高架桥的旁边,正是她以前经常去的轻纺城。她仿佛可以透过墙壁,看见里面那些熟悉的人,卖纯色T恤的,卖布料的,卖辅料的……一个个老板的面容都在她的脑海中,难以磨灭。
这是她植根的地方,无论她走到哪里,当初在繁杂凌乱之中奔波成长的日子永远都难以磨灭,就像她永远都是在母亲的缝纫机下长大的那个孩子。
顾成殊看见她悲哀幽微的侧面,便轻声安慰她说:“放心吧,我们一定能帮你妈妈脱离现在的处境,你妈妈一定会过得好好的。”
叶深深沉默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又有点想要流泪的冲动。
医院已经到了。两人下车,按着宋宋提供的房间号,去寻找叶母的病房。
护士给他们指了路,又翻了翻登记册,说:“半小时之前也有个访客,好像还没出来呢。”
叶深深并没在意,顾成殊和她一起沿着走道进去时,对她说:“我刚刚看了一眼,访客叫申启民。”
申启民在里面,半个多小时了,还没出来。
叶深深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她加快了脚步,走到门口往虚掩的门缝内一张望,苍白的面容简直变得铁青。
叶母靠坐在床头,右手打了石膏挂在胸前,脸上也有大块淤青。
申启民坐在床沿,面前支着的桌子上放着饭菜,他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喂叶母吃饭。
一勺饭,一勺菜,偶尔还舀一勺汤。一个认真地喂饭,一个乖乖地吃饭,四十多岁的两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对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隔壁床位的病友还向他们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叶深深站在门外,在秋老虎的闷热之中,感觉到凉气从脚下一点一点地升上来,最终淹没了她整个人。
灭顶的寒凉,将她一路上幻想的美好未来,毫不留情地击得粉碎。
顾成殊看了里面一眼,顿时也明白了。他抬手轻轻搭住叶深深的肩膀,压低声音:“你要进去吗?”
叶深深没有回答,她的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然后终于一咬牙,抬手推开病房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叶母面朝着房门,一抬眼就看见了她,顿时又惊又喜,惊喜之中又有些慌乱惶惑,嘴里含着申启民给她喂的饭,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深深”,就说不出话来了。
申启民回头一看叶深深,脸上顿时堆满笑容:“深深回来了?怎么不提前打电话来啊,爸好去机场接你嘛。”
叶深深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只走到病床前,看着叶母问:“妈,你的手怎么了?”
“哦……”叶母捧着自己的手,为难地看看申启民,见他满脸悔意,便支吾着说,“前几天,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摔得挺重啊。”叶深深的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到脸上,盯着那块淤青说,“脸也摔到了?”
叶母难以启齿,只能点了点头。
申启民在旁边问:“深深,你吃饭了吗?这边还有饭,你也吃点?”说着,他递上一双一次性筷子,还帮她掰开了。
叶深深木然地接过筷子,看着面前这一对和睦恩爱的夫妻,又看看桌上这两个油汪汪的菜和干硬的米饭,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上一次,他跪在她面前发誓决不会有下一次,于是那一页就揭过去了。
这一次,一顿打包的外卖,于是一切风暴就消弭了。
下一次呢?
叶深深手中的一次性筷子在她的手中啪的一声硬生生折断了。断裂的竹屑刺入她的手指,痛得却并不剧烈。
叶深深将手中断裂的筷子一把砸到了地上。
叶母和申启民都愣住了,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却不敢说话。
顾成殊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叶深深的身后,他按住了正要爆发的叶深深的肩膀,示意她不要闹出来。
叶深深眼眶通红,气得全身发抖,冷笑着质问:“怎么,我妈都成这样了,你就在外面路边摊买这么两个菜过来给她?”
申启民张张嘴,嗫嚅了半晌,无言以对。
叶母用自己完好的手拉了拉叶深深的衣襟,低声说:“好啦,深深,你爸一时失手,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凑巧才变成了这样……”
“不巧?一次不巧两次也是不巧?”叶深深一把甩开叶母的手,怒吼了出来,“妈,就他拿来的这种东西,你还真吃得下去?”
叶母低头,眼中也满是泪。
旁边病床上的病友在旁边看着,不满地开了腔:“哎,你这个小姑娘脾气挺大啊?你妈在病床上躺了这两天,吃不好睡不着的,你什么时候来看过?你爸好歹还带着饭来喂她呢,你倒好,一来就挑剔饭菜,把筷子都给摔了,这么有孝心你来伺候啊?!”
病房内坐着的一个家属也点头附和,说:“就是就是,没见过这样的子女。”
叶深深听着这些话,却又不想在医院和这些陌生人吵,只能咬牙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那两人还想说什么,顾成殊在叶深深身后开了口,声音略带缓慢,却因此而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不要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妄加评论,否则需要自负责任。”
那两人顿时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头,但还是嘴硬地还了一句:“什么责任?难道你是律师,要告我们啊?”
“我是有律师执照,不过不是来找你们的,是来通知申启民先生的。”顾成殊说着,看向申启民,“因为你多次对妻子实施家暴,所以我们即将提起诉讼,要求你与叶芝云女士结束婚姻关系,请在家等待法院下达通知书。”
“好啊!赶紧离赶紧离,这种人简直就是浑蛋。阿姨,祝你早日解脱,跟着深深去过好日子!”
叶母出院那天,叶深深去办理出院手续,宋宋知道了叶母要离婚的事,差点就在医院里载歌载舞了。
叶母手上的石膏已经取下了,但还得挂在胸前,免得错位。她看着宋宋兴奋的模样,勉强笑着,没说什么。
顾成殊的车开得很稳,往人流并不多的地方开去。
叶母有点疑惑,说:“这好像不是去你们店里的路。”
“对啊,我们回家。”叶深深搂着她的手臂说。
道路越来越熟悉,叶母惊愕地看着往日那些记忆中的景色一一在眼前呈现,神情都有点恍惚了:“这……哪个家?”
叶深深轻轻地说:“我们的家,我又把它买回来了。”
叶母眼眶不觉就湿润了。等下车来到那间小屋,看到这一室一厅的破旧房子,看到那朝东的客厅内卷起靠墙的席子时,眼泪更是忍不住掉下来。
这是她和女儿住了二十年的房子,女儿在里面从牙牙学语的婴儿一直长到如今亭亭玉立大有出息的姑娘。在这狭窄的屋子里,叶深深长大后打地铺在客厅睡到去年,夏天时早上五点就被太阳晒得热醒,台风天从窗缝间漏进来的雨水让母女俩半夜起来用毛巾堵缝隙……
就是这个小房子,在叶深深进入青鸟之后,把自己的设计卖给了路微,她们才终于凑齐钱将它买了下来。这是她们母女俩共同的财产,叶母却在叶深深离家之后,悄悄把它卖掉,把钱给了申启民,打发那些堵门要债的人。
叶母疲惫地坐在老旧的沙发上,抬头看着头顶只剩两支灯泡的六头吊灯,呆呆发怔。
叶深深扯了一张纸巾,帮妈妈擦去眼泪,说:“妈,没事啦,我把它买回来了,留个纪念吧。以后我和成殊会在别处买新房子,你要是想念这里了,可以重新装修一下,偶尔随便住住。”
顾成殊也附和道:“到时候看深深在哪里方便,我跟她就在哪儿定居。”
叶母听他们随意地提起这些,不由得怔了一怔,然后假装没听见,站起身说:“这边东西都还没搬过来,我还是先去店里住吧。”
宋宋机灵地拿起手机:“别麻烦了,我叫程成把阿姨的东西打包送过来好了,咱们先去吃饭,叫个钟点工把这边打扫一下。”
叶母迟疑着,跟他们一起到附近相熟的店里吃饭,老板娘一看见他们顿时眉眼都笑弯了:“哎呀,叶阿姨,深深,好久不见了!你们可有快一年没来了!”
叶深深笑道:“出去了一趟,现在又回来了。”
“去包厢,我给你们开空调!”老板娘热情无比,“以后不走了吧?”
叶深深看看叶母,说:“不走了。”
“我还是得回去。”
叶母用左手拿勺子,勉强吃了一碗饭,搁下勺子静静地说。
宋宋手中的筷子都差点掉地上了,她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叶母,而是去观察叶深深的脸色。
叶深深嚼着口中的饭,没吭声。
叶母顿了顿,见女儿没理会,又说:“我不回去的话,你爸连个门都没法出,得整天在家伺候着俊俊……”
“那是你儿子吗?你有什么义务去照顾他?”叶深深反问。
叶母说:“可他好歹是你弟弟啊。你妈我没用,生不出儿子,现在好歹有人替老申家传宗接代了,我好歹也是他的妈……”
“当年申启民因为我是个女儿,所以找了另外一个女人给他生儿子去了,你这辈子的委屈,都是这么受的你难道不知道?”叶深深略提高了音量,勉强压抑自己的怒火,“现在倒好,你回去老妈子当着,打骂挨着,妈,你开心吗?”
叶母叹了一口气,说:“开心,说真的深深,你不懂妈的心情,你不知道我现在多开心!”
叶深深不敢置信地瞪着叶母,绷紧了下巴,竟说不出话来。
“我和你爸都是小地方来的人,如今能在上海站稳脚跟,我名下有儿有女,当年被人抢走的老公也幡然悔悟回到我身边了,我现在每次回老家都扬眉吐气,你说我能不开心?”叶母的音量也提高了,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以前我带着你回娘家时,人人都用可怜的目光看着我,可现在,谁敢不高看我一眼?我女儿有出息,比那个狐狸精生的儿子更有出息!你爸他现在在人前对我都是小心翼翼的,他也知道他那废物儿子靠不住,他下半辈子得靠你,得靠我的女儿!我现在面子里子都占了,扬眉吐气,把自己前半辈子的苦都补回来了,你说妈开心不开心?”
叶深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人前对你这么好,人后把你打成这样?”
叶母无言以对,迟疑片刻,才讷讷地说:“是不小心,真的,你爸也没想到会这样,这不那天也到医院找我道歉了……深深你还小,不知道,夫妻床头打床尾和的,偶尔动动手总是有的,大人的事,你别多操心了。”
“好……好!”叶深深声音颤抖,带着声嘶力竭的绝望,“既然你心甘情愿,我以后再也不过问你的事情!随便你们折腾到什么地步,我决不再为你操心!”
叶母看见她绝望的脸色,不由得心口一颤,眼圈也红了:“深深……妈知道你是为了我,可你真是……真是不懂事啊!”
叶深深只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顿时连耳郭都一片通红。坐在她身旁的顾成殊不动声色地轻抚了一下她的后背,示意她把火压下去。
叶深深把胸口的灼热气息硬生生压下去,咬紧牙关,再不说话。她怕一张开口,就是自己对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咆哮。
她不顾一切,千里迢迢跑回来为母亲讨还公道,一心只想要她幸福平安,可谁知,事到如今她却变成了不懂事的人,变成了无理取闹破坏父母感情的人。
她竟无话可说。
“你爸就算做错了什么,可你总是他亲生的,你过年都不肯跟他回家认祖归宗,你爸他族里的人都觉得你这个女儿不孝,你知道吗?”叶母小心翼翼地解释,“再者说,他千方百计赚钱,为了什么呢,不也是为了俊俊吗?他都这样了,你爸得替他存点钱,让他下半辈子好过一点,是不是?”
所以,就从女儿的身上剥削,拿钱给儿子吗?
叶深深竭力咬牙,控制自己说话的冲动,只盯着面前的餐布花纹看着,纠结,繁复,杂乱无章,毫无美感。究竟是谁设计出这么错乱的花纹?
叶母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说动了,轻轻叹了口气:“深深,你有没有替妈想过?妈离过一次婚了,好不容易和你爸复合,到这岁数了再离一次,相熟的人会怎么看我?少年夫妻老来伴,就算有点不合意的地方,可妈能和你爸这辈子相守到老,也就心满意足了,我啊,认命了,现在就挺好的,不折腾了。”
叶深深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咬紧下唇,脸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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