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道:“两手准备。”
“愿闻其详。”
祝缨道:“第一,设法和解。第二,和解不成,也不要怕事。”
苏鸣鸾吃惊地说:“义父要动武?”
祝缨摇了摇头:“不是我要动武,我是想大家都好好相处。这世上除了你们几家,山外有山,人多得是。他要愿意也与大家一般相处,我也愿意。他要不愿意,又要扰乱你的寨子,那就不行了。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是夙怨,我不愿加深你们的仇杀。如今你关爱百姓、内修德政,我总不能留下‘做羁縻县就是要白挨别家打’的评价。那成什么了?”
“义父的意思是?”
祝缨道:“他若听劝,你们就好好协商。若是不听——”她往山下的方向指了指,“你可以到榷场买你想买的东西。”
“铁器也可以?”
“铁器也可以。”
苏鸣鸾笑道:“好!我答应义父,只要他愿意谈,我就同他好好地谈。他要不讲道理,我也不怕他!”
祝缨道:“还有一件事。”
“义父请说。”
“驿站。”祝缨此来其实并不知道索宁家的事,但是她之前的计划却又与之相合了。
祝缨原本就计划在山中慢慢修路,但是山雀岳父等人近来也不接这个茬。不接就不接,祝缨想先跟阿苏县把这事儿搞出来。
山中修路很难,比建个别业难多了!
苏鸣鸾道:“人手本就不太足。”
祝缨道:“不是像山下那样修,山间本就有些小路,先建小驿。每隔十里、二十里,路边搭个小屋子,能避风雨就行。然后慢慢来。路线是通往别业。”
苏鸣鸾放心之余又好奇:“不是往山下?”
祝缨笑道:“你很放心山下的路直通到你的大门口?眼下阿苏与福禄的路也差不多够用了吧?”
苏鸣鸾腼腆地笑笑:“别业的集市确实很有用。”
祝缨道:“那就这么定了。”
“好。义父,我能买到多少铁器?山里也有产铁的,铁匠手艺很差,产出来的总不如山下的好。”
祝缨道:“你一直零散着买,我知道的。”
苏鸣鸾心里一突,端端正正地坐好,不再试探——差点忘了,这位义父虽然好说话但是不好欺负糊弄。
祝缨起身道:“好了,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祝缨没有提过份的要求,山中各族都是比较警觉的,这一点祝缨很明白。苏鸣鸾比山雀他们强不少,但对自身安全问题,她也不是全都托付给自己的。路要是不够用,苏鸣鸾自己就会修,不用她催。她要的是自己的“别业”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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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回到客房,祝炼还没睡,看到她回来才去休息。
次日,祝缨便携众启程,往山中别业而去。
一行人不少,路上没有遇到阻拦,中途过路果家又休息了一阵。路果比去年又热情了一些,他的奴隶已经都按完手印了!这下不怕丢了!
路果见大外甥苏飞虎是长史了,对“长史”的职责他知之不多,但是知道这官儿不小,他就比较高兴了。又问祝缨,别业里那种据说好用的犁,他们是否可以获得:“大人,大人已答应帮喜金那里种粮,我这里,也请不要漏掉呀!”
祝缨道:“不会忘了的,这次进山也要商量这件事。”
路果笑道:“那可真是太好啦!”
祝缨也笑了:“是吧?”
此行很顺利,这天他们的抵达祝家庄的时候才到中午,远远的就有哨探发现了,还没到城门,项乐又带着十来个人跑出来迎接。
项乐见面先行礼,说:“大伙儿都盼着大人到来呢!对了,郎县令他们也到了。”
祝缨笑道:“过一个年,怎么将你过瘦啦?走,安顿下来再说。”
稍嫌空旷的小城顿时热闹了起来!
商人们各寻相熟的住处,居民们乐得招待这些商人换取报酬。无论是房租、饮食抑或是一些他们自产的东西,都能换取不错的收益。
苏鸣鸾等人在客房里先住下,两个月的功夫,项乐已将这所大宅整顿得有模有样了。他自住在一处客房里,门房上有从城中居民里选出的两名男子值守。这个大宅里又有十二名女仆、十个男仆。女仆负责洒扫等务,男仆还要兼着巡逻守卫。
祝缨住正房里,但是安排祝炼的时候项乐有点犯难,请示祝缨:“这……锤子怎么安排呢?”
别业与山下音讯难通,但是项乐过年的时候也按照规矩将一些别业的产出送到刺史府去孝敬。来人就带回来了石头的消息。石头和锤子捆绑了好几年,一时很难将他们明辨开。
祝缨道:“顾同以前什么样,他现在就什么样。”
项乐马上说:“是!”给祝炼安排在了第二进,不能进后宅,却也不算是整个儿的客人。又给祝炼找了个男童当伴儿,再给祝缨找女仆。
祝缨道:“我屋里不留女人,打扫完让她们歇着去。”
项乐也不问理由,将祝缨送到后宅,在门外说:“大人,我还有事要禀告。请大人更衣,我在书房等候。”
祝缨道:“知道了。”
祝缨将门一关,搜一搜房间,盆架上的水冒着热气,桌上一尘不染,被子晒得松软。
此时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花姐,又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些日子里。她笑笑,洗把脸,飞快地换好了衣服,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出了二门,胡师姐也放好了行李走了出来。看到她,胡师姐安静地跟到了她的身后。
两人到了书房。
项乐垂手站在桌前,祝缨让他坐他也不坐。
项乐捧了茶到祝缨面前,祝缨接了,问道:“怎么了?”
项乐将书桌上一叠册子捧了过来,低声道:“大人,我无能。”
“嗯?”
“别业的人口没能再涨多少。”
“现在有多少?”祝缨问。
“四百零一户,一千八百五十六人。”项乐有点艰涩地说,大冬天的,才多了二十户。本以为按之前聚集人口的速度能有个五百户的,那这个别业的规模就比较能看了。现在的问题是增速放缓,照这样下去,人口的积聚会停滞。只有靠自然繁殖了。可人口繁衍需要时间,别业开荒需要大量的成年的劳动力,守护别业也需要壮丁。
祝缨道:“田呢?”
项乐道:“又多了三百来亩,冬天种不了什么东西,只是粗犁了一遍。开春再胡乱种些,能收回种子,节余不多。”
祝缨道:“以后不用往山下给我送粮,放在别业吧。”
“是。”
祝缨道:“壮丁有多少?”
“十六岁至五十岁的男丁有五百来人。”项乐说。
“人的事急不得,再看一看,一着急是要出事的。”
项乐道:“是我无能。”
祝缨放下茶杯,从那一叠册子上取了一本,看上面是人口户籍的信息。摇了摇头:“那可不是!”
山里的人本来就不比山下密,消息传得也比较慢,山雀等人又开始严防人口外流,能突然聚齐许多人才是奇事。
祝缨将一叠册子都取了过来,道:“这个我慢慢看,你辛苦了,我会在这里多住几天,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是。”
“项渔到府里来了,知道了么?”
项乐笑道:“是。他就是皮,但愿没闯祸。”
“有项安教着,我看他也很好,与阿炼也处得来。你们,就打算安排他经商了?”
项乐道:“我家世代经商,就是干这个的。眼下也没有余力,等过两年再多置些田地,以后子孙就不用奔波了。”
祝缨道:“想得周到。艺甘洞主那里近来有什么动静没有?”
项乐忙说:“正要说到他,他将女儿许给了索宁洞主,前阵子刚定下来。”
“嚯!女孩儿自己看上他没有?就这么许了?”
项乐道:“虽说是青年男女自相择配,父母也听之任之,到底不会差得太多,索宁洞主在獠人里也算是一方豪杰了。”
祝缨道:“那就巧了,你走一趟,去艺甘洞主那里,请他明天过来一趟,我有事相托。”
项乐道:“是。要是他问是什么事呢?”
“那就告诉他,想请他带个话给索宁家。”
“是。”项乐怕自己再被带偏话题,赶紧将剩下的事都汇报了。
“因人手少,工程进展得有些慢。原先建城的时候是借了塔郎县的人手材料,现在内部修整,我也没那个面子,也就没有再借他们的人。自家的事儿,还是保密一些的好。”
“很好。”
“大人说的小学校,已修了个大概,用的是他们的役。腊月里还没建好,工用完了,正月事多,就先暂停了,二月重新开始,用今年的工。在这里记着了。”
祝缨道:“不错。”
“腊月一次、正月一次,又集了二十来号人打了一回狼。”
“有人受伤吗?”
“有三个摔伤的,两个扭到了脚,被狼伤的有一个,都让他们休养了。又猎着了五头狼。正月里听到虎啸,为谨慎起见,没出城。”
“嗯。”
“别业里的壮丁也算操练出来了一些。”
祝缨叹了口气:“你做得很好,但是现在时间紧,你还要留在别业一阵子。”
项乐忙问:“不知大人要做何事?”
“别业通往阿苏县的路上要建一些‘小驿’不放人,但要有个避风雨的去处。别业周边的路上,也要修一些,趁还没有春耕,开始干。”
“是。大人,是要修路么?恐怕人工不够。”
“不管别的县里的路,先在方圆五十里内建。唔,这里、这里……”祝缨站了起来,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五十里,听起来挺大一片地,从别业往各县的路拢共也就三条,一共六个“小屋”,用不了什么工,项乐放心了。
他看天色不早,赶紧向祝缨请示,现在就去找艺甘洞主传话。祝缨道:“路上小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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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开市的日子,祝缨主持完了开市的仪式,商人们热闹起来,艺甘洞主方才到了城门口。
项乐将人迎了过来,一路到了大宅里的前面正堂。
祝缨在上座,两边两排的县令,祝缨起身道:“洞主来了,叫我好等,请坐。”
艺甘洞主道:“不知道大人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话要传呢?”
郎锟铻等人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齐看向祝缨,祝缨道:“听说洞主喜得佳婿,先恭喜啦。”
艺甘洞主清清嗓子,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大人也知道了吗?等天气暖了,请大人到我们寨子里来喝喜酒。”
路果和喜金当着他的面一个翻白眼、一个斜眼睛,两家都想求娶艺甘洞主的女儿,最后竟还是给了索宁家,这让两家十分的不甘。
祝缨道:“既然是一家人了,就请为我给索宁洞主带句话。”
“什么话?”
祝缨道:“我知道索宁家与阿苏家有点儿小事,总是流血也不是个办法,我有意为他们说和一下。”
“这个我可不能替他答应了。”
“不用你答应,只要传话就好。”
艺甘洞主答应了。
祝缨礼貌地将他送出了别业,一回头,几个县令都看着她。他们都不太喜欢索宁洞主。祝缨道:“还是以和为贵,能好好说话,就要打嘛。”
山雀岳父道:“只怕大人这样想,索宁家不这样想,啧!仗着自己胳膊粗,他可喜欢惹事了。”
苏鸣鸾心道:你女婿也好不到哪里去。
<bA/> 祝缨道:“不说他们了,来,我带来了好酒。”
第三天的时候,艺甘洞主来了,带来了索宁洞主的条件:苏明鸾要归还他的人,另要赔他一百名奴隶。郎锟铻也得归还他的人,也要赔偿奴隶。所有现在五县的贸易他也要参与,价钱得跟别家一样,不能压低他的价格。同时还要祝缨再给他盐若干斤、糖若干斤、粮五千石,刀若干、箭若干……
路果都忍不住说:“他疯了吗?”
祝缨面无改色,问艺甘洞主:“他能给我什么?”
“义父!”郎锟铻惊呼一声。
艺甘洞主有点尴尬地说:“他这些日子,可没有动您这里的人去祭天啊!您这儿的商人,他也没动呢。”
祝缨道:“还有呢?”
艺甘洞主犹豫了一下,道:“他与您,互不攻打。”
祝缨很平和地说:“他要价太高了,您告诉他一声,让他减一减。”
艺甘洞主道:“您、您想减到多少?”
祝缨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我想他心里应该有个准星的。请让他出一个觉得可以的数。”
艺甘洞主在五个县令吃人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说:“好,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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